李栓兒跟在他後面，仍然有些頭疼。

他不是第一回做這個夢了，相反他已經夢到過無數次了，軀體碎開的哥哥，行為詭異的父親、和異變的村民。

那些回憶就像永遠擺脫不掉的陰霾，永遠籠罩在他身上，時不時哪一天就潛伏進夢中，給他帶來驚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那時候還太小，受到的驚吓太嚴重，這些痛苦、可怕的回憶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以至于他直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記得每一個細節。但後續的記憶卻已經模糊了，他隐隐隻記得，自己最後是被人救了，那些向他而來的古怪村民們最後沒能走到他面前。

可是誰救的他，又是怎麼救的，他都記不清楚了。

對于他的好記性來說，這明顯是不應該的。

後來就是流浪的日子，直到他靠着自己的努力，還有哥哥以前跟他講過的各種事情、經驗，摸爬滾打，自己闖出了一點小名堂，日子才漸漸好過了起來。

就比如現在，他充當遊覽向導，帶着楊闊這個一看就是富貴大家出身的小公子，在栾城周邊玩個夠。

楊闊出手極為大方，很樂意聽自己講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甚至表示如果可以的話，自己可以跟着他們繼續往下走。

吃住都包，還包得都是質量最好的店面。

要是能一直跟着楊闊，那也算是後半輩子無憂了。

不過，前提是能一直得到他的賞識，對于這個熱度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公子，這可不是件多麼容易的事。

至于故地，李栓兒是回也不敢回的。

但仍是想弄清楚來龍去脈，于是許久之後，磨磨蹭蹭去了趟周遭的地方，從那裡的人口中得知，他出生的那個村子遇到了怪事，一村人都憑空消失了，現在那裡就是個鬼荒村，根本沒有人敢踏足。

伴随着他人津津有味的讨論，以及一聲聲類似于“作孽呦”的感歎中，李栓兒倒是隐約想起一件事。

父親離開的那些天，他白日裡去找同村的玩伴，從夥伴們的閑聊中，得知他們的長輩也出去幹活計了。他沒有太在意，但似乎那段時間許多大人都不在家。

結合父親走時候的興奮，以及後來一幕幕可怕事情的發生，李栓兒猜測過：可能是那個所謂的大活計，找了村中的許多人一起前往。他們大概是發現了什麼值錢的東西以及那種詭異的“肉”，于是賺了錢的同時，以為那種“肉”也是好的，就各自拿了一些回家。不管是吃了還是怎麼的，最後全都被招上了瘟疫一樣的東西。

而他恰好是那個沒有被染上、也沒來得及被攻擊的唯一幸存者。

隻是沒有人知道，到底是誰解決了那個全村瘋魔的危機。

李栓兒這個唯一的“半知情人”，隻從其他的“不知情人”口中，問出來說，是後來有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去那個村子探親，進村才發現整個村子都空了，沒有任何活物的蹤迹。不光是人，牲畜也沒有留下一個。

而那些空蕩蕩的屋舍裡，除了有些有淩亂的痕迹，或者早已幹涸的血迹，其他的都完好無損，就連财物之類的，都原原本本地放在那裡，沒有被亂翻、拿取過的痕迹。

隻有類似豬圈、羊舍、雞舍的地方，比較慘不忍睹，鮮血四濺，像是過年節時宰殺牲口，一個沒按住弄得到處都是血。

圍觀者紛紛不寒而栗，報官叫來了官府的人。

負責這種小地方的官和差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一開始還不信有這麼邪門的事發生，等親自來了，一看就被這荒村裡詭異的樣子吓得面無人色，掉頭就打道回府，此後一直抱病沒再來過，更别說調查來龍去脈了。

後來不知道怎麼和上頭說的，反正是直接撒手不管了。

官府都這樣了，平頭老百姓更不敢再接觸，生怕招惹到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把自己家也來個無人生還。

那村子也就徹底荒廢了，全都敬而遠之。

甚至隐隐傳出，那附近有厲鬼、成精的妖怪作祟，不光愛吃牲畜，人也不放過。三人成虎，越傳越真，越傳越邪門，有鼻子有眼，連妖怪山大王的外貌都被人“親眼”見過了。最後同“真事”一起被編寫進地方志裡，成了妖邪志怪傳聞。

而唯一的半知情人，本人沒有任何想要澄清或者再翻出件事情的意思。

隔了這些年，沒有證據，說出去恐怕會讓别人以為他瘋了，真相被查明的幾率完全沒有，被當成妖怪抓起來倒是有可能的。更何況，他當然感覺得到，那不是所謂的瘟疫、癔症可以做到的，其中确實有着某種詭異且超越常理的力量在作祟。

所以何必趟這趟渾水？

連他自己也沒有想調查真相的意思。

隻是，讓他放不下的，是每次他想起那些噩夢與現實邊界模糊的時刻，想起哥哥一邊想要掐死他，一邊将他抱起來在他的耳邊說，跑。

那時候，哥哥的神智是不是還有些許的清醒？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在提醒他，讓他快點離開那個村子——隻不過他因為怯懦和驚吓，連打開屋門跑出去的勇氣和體力都沒有，錯過了離開的最好時機。

如果真的是這個意思，那麼在那之前就離開的母親，或許也是做出了此生最為理智的選擇。

如果她沒走，肯定也會在那個夜晚，永遠留在那裡，成為可怕古怪、喪失理智的東西，而後不知緣由地消失。

說起母親，雖然她頭也不回地走了，但李栓兒心中對她沒有半分怨恨。家裡本來就捉襟見肘，母親手中又從來沒有管着錢的權利，最後逃走身上怕是也沒幾個銅闆。

她離開前，李父似乎還存着再要孩子的想法，因此對她和李栓兒非打即罵，一打就是下狠手，母親總會将他護在懷裡，盡量讓他少挨幾下。

她離開後，酗酒的李父砸鍋賣鐵，哪怕把李栓兒也賣了，也湊不出再娶個媳婦的錢，更别說他還拖着條殘腿。李栓兒成了他唯一的依靠，日子反而好過了許多，至少不會再挨打挨餓受凍了。

自己人生中最重要、最愛的兩個人，一個最後好歹也是解脫了，一個或許還在世上某個地方好好活着。

李栓兒覺得也沒有多少遺憾了，至于其他的，他也沒能力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