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無聊,還從布袋裡找出來傳聲蟲,放到了他面前。
那傳聲蟲眼睛大大的,尾部發着藍幽幽的光,正躺在小瓶子裡,因為沒有記錄聲音,顯得格外呆滞。
一蟲一蛇,兩雙圓眼睛對望半晌。
屏風另一邊,良玹将衣服搭好,泡進了浴桶裡。
精神再好,身體也是肉眼凡胎,需要休息調整。
水溫正好,舒緩着有些緊繃的軀體。
她靠在桶邊,閉着眼睛,聽到屏風那邊傳來甯息的聲音:“葉朔是個什麼樣的人?”
良玹眉頭微動,“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很無聊,所以想知道。”甯息中止了對望的癡傻舉動,蛇身遊移到了枕頭上。
“你應該很清楚吧?為什麼要問我?”
“我隻在意你的看法。”他語氣中格外委屈,“你之前也看到了,他想殺我。我什麼錯事都沒做,他就召集人手,打算圍剿我。我當時狀态那麼差,萬一當時失控殺人了怎麼辦?幸好你也在場。”
良玹睜開眼睛,望着斜上方的房梁,“你不會的,我相信你。”
“至于葉朔,他大概也是控制不住吧。濯世閣裡的人,幾乎都和怪物有血海深仇。即使看出來你和其他的那些不一樣,他們也不會手軟的。因為過往太痛苦了,讓他們無法相信,這世上有一個如此特殊的你。所以甯肯錯殺,也不可能放過。”她直起脊背,趴在了離屏風最近的邊緣,溫聲道:“對不起,甯息。人類就是這樣,由情感和記憶累計構造而成的。想要改變一個既定的認知,是非常困難的。想要平複一段強烈的愛恨,也是非常困難的。”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問:“好在他們那時還沒有傷害到你。以後我也不會再讓你被他們傷害。所以可以原諒他們這一回嗎?”
甯息氣悶。
說來說去,不還是給葉朔求情嗎?
如果不是葉朔,其他人哪裡會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他料定,就算他當時沒有出現紊亂,可以保持人形。葉朔也絕對不可能放過他,一定會先動手,想辦法逼迫他暴露身份。而後順水推舟挑撥離間,讓良玹因為他的真實身份,而抛棄他。由此順理成章地将人搶回身邊。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可自己又能怎麼樣呢?
總不能實話實說,是他和葉朔還有風臨宸三個互坑,都想要弄死對方,隻是恰好都沒成功過而已?
可謊言或者含糊其辭地引導,更不保險,萬一讓她覺察到端倪,反而會連累他自己。
他要讓她明白,他是不同的,會真心理解她,也會真心保護她想保護的所有人。
更會“真心”地不計前嫌幫助葉朔——至少行為上是如此。
所以,絕對不能讓她知道,他也暗地裡有這樣的心思的。
甯息心中無奈,話語依舊委屈,“恐怕是他不需要我的原諒啊。算了,我知道他也不容易,對我有偏見也是人之常情。以後盡量不和他碰面好了,省着給你惹麻煩。”
很好,很大度。
他這樣想着,聽到良玹說:“甯息你真好。但是這樣太委屈你了。閣主那個人……雖然有些固執,但也算是正直熱誠、明辨是非的,不會不講道理。現在是偏見實在太深了,才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會找機會和他說清楚你的情況。到時候看他能不能理解吧。如果能的話,你就可以放心地自由行動了,免得被濯世閣的人追捕。”
如果蛇能有表情的話,大概會看到他平靜溫和的面容有些崩裂了。
正直熱誠、明辨是非,好高的評價呢……
“你不用找他解釋,我不需要。”他斷然拒絕,“他們接受不了我是正常的,何必多費口舌耽誤時間。隻要你相信我,就足夠了。”
“可是……”
“不用擔心,我根本就不在意這些。”聲音忽然變換了方向。
良玹轉頭,詫異地看着挂在浴桶邊緣的黑蛇,想說的話一時間忘詞,“嗯?怎麼了?”
黑蛇遊移到她身旁,攀上她同樣搭在邊沿的手臂,細密的蛇鱗輕輕摩擦過她的皮膚,能感覺到鱗片下肌肉調動時的力道與弧度。
生命繁衍變化,一代又一代,最後特化出來的結果也是不同的。
就像蛇的肌理密度,要比人類高出太多太多。
甯息誠懇道:“我更喜歡在說話時看到你的表情。”
他直視着她的眼睛,又問:“所以,你現在對葉朔是什麼想法?”
良玹半垂下睫毛,似乎在認真地思考。
甯息盯着她的面容,心口有股火氣在燃燒,怨毒的、焦灼的、痛苦的,像是什麼毒藥一般,蔓延在肺腑之中,侵蝕、撕扯、腐爛,要将他徹底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