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村子裡似乎發生了什麼好事,他聽到大人們聚在一起談論,村西的老胡頭開了竅,學了新門道,現在看得可準了。
他時常去村西找阿牛哥玩,路過胡家,隻要胡大爺在家裡沒有出去做活,門口都會擠滿了人,吵吵嚷嚷地,可熱鬧了。而且人越來越多,像是集市上最好吃的那家包子鋪一樣,被人搶着買。
爹爹和哥哥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但他依然不知道,他們想要搶着買什麼。
之後,他也沒有心思再好奇這些了,因為阿娘淋了一場雨之後,忽然生了重病,每天躺在床上說着胡話。
爹爹和哥哥忙前忙後,沒有再出去做活,找了很多大夫,拿了很多錢出來。阿娘的病也不見好,爹爹的腿也突然變嚴重,路都快走不了。
哥哥愁得每天坐在門外,一坐就是半宿,眼下青黑,人瘦了兩圈。為了方便照顧家裡,他在鎮上接了零工補貼家用,沒有又和同村人出遠門。
有一天,哥哥不在家的時候,村裡一個最有威望的李伯伯來了他們家,還帶着胡大爺,也不知道單獨和爹爹說了些什麼。隻不過,他們走後,又有錢給阿娘買藥了。
“李栓兒”很高興,覺得阿娘有點起色了。
然後,爹爹也忽然有了活計。這次卻要帶着兩個孩子一起。哥哥抱着他,一臉奇怪。爹爹說李栓兒也年紀不小了,該見識見識了。
同行的村人很多,七嘴八舌地贊同着爹爹的話。他也高興不已,覺得一直以來好奇的事情,終于要親眼看到了。
哥哥在這樣的氛圍中也不由地相信了。
那條路走了許久,“李栓兒”還是第一次坐馬車,興奮地想要蹦蹦跳跳,但是又怕被大人們說,隻好忍住乖乖地坐着。
再然後,就是爬了不知道多久的山,走了不知道多久的路。村裡的大人們對自己都很好,怕累到小孩子,輪流抱着自己。
之後就是那些痛苦的回憶了。
一天夜裡,他們搭了帳篷在山中休息。“李栓兒”半夜被尿意憋醒,哥哥因為白天抱他太累,睡得特别沉,他就一個人出去了。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個帳篷,聽到裡面的大人在說話。
一個人說,那個孩子也挺可憐的,小小年紀乖乖和我們走了一路,卻不知道自己明天就該死了。
另一個人說,那能怎麼辦?是老三林自己不争氣,現在窮得都沒錢給自己婆娘治病,就隻能賣了兒子換藥錢了。要我說,那個李栓兒也是倒黴,生來衰命,還投胎到這種家裡。下墓可是最看運氣手氣,最信命的,你看他把自己家裡煞成什麼樣了?
直到這時候,李栓兒才知道,爹爹将自己帶來的真正目的。
但他沒有逃跑,沒有反抗,而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隔着被子抱住哥哥的手臂,默默哭出了聲。
甯息忽然打斷了亡人衣的回憶,“你是說,你在自己死的前一天,就已經知道他們要殺你。但你居然沒有想辦法逃命,而是選擇了接受?”
亡人衣回答:“是啊,因為隻有這樣,阿娘才能繼續有藥吃。如果我死了,能讓阿娘好起來,家裡重新變得有錢花,哥哥能蓋房子找媳婦了,那也很好。我才五歲,也沒有花他們太多錢。如果他們還想要小孩,可以再生一個妹妹弟弟。那個小孩一定不會像我一樣,給家裡帶來災難。”
他的聲音很清脆,話語裡卻帶着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老成和厭倦。
良玹将頭别向一邊,長歎一口氣。
但是,在真正要死的那一刻,李栓兒還是害怕了,害怕占滿了他的身體,讓他一直在哆嗦,站都站不住。
哥哥才得知一切,極力地掙紮,想要救下他,卻被其他人死命攔住,按在地上。一向不待見他的爹爹,也哭喪着臉,但最終沒有多說一句。
鐵鎬敲進腦袋裡時,痛得他發不出聲音,溫熱的水汩汩湧出,模糊了他的眼睛……直到最後,一切都消失了……
再一次醒來時,就是在那個木盒子裡,漆黑的,疼痛的,像是有許多根針紮在身體各處。它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跑了出來。
但是,村子一天天破敗,所有的人都不見了。那些疼愛他的、讨厭他的、陪他玩的、想殺他的都不見了。
良玹有一陣子沒有說話。
難怪這個亡人衣身上沒有半分戾氣怨恨,本人生前實在是太過純良天真了,到死還在考慮着其他所有人。
她坐在雜物箱上,敲了敲手裡的盒子,“我們需要用這裡的東西,才能讓你看到過去。”
亡人衣點頭,“你們用吧。”
它真的很想知道,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良玹讀出了它的渴望,垂下眼簾,輕聲道:“那如果我說,你想知道的那些過去,非常殘忍,非常可怕,一點都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麼美好,你也能接受嗎?”
“不會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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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由村的日子實在是清閑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