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幹澀,含義不言而喻.
“所以她是來找你的?你們之前就見面了?”周思衡瞪大了眼睛,腦海中最近的事終于連成了一條有因果的線。他暗罵一聲,沒忍住爆了粗口,“所以上周你半夜胃痙攣跑到急診去挂水,是因為見她了?”
都說胃病是情緒病,那天久别重逢,聽到方宜結婚的消息,鄭淮明找了借口倉皇離開,沒走幾步就在樓梯間疼得失去意識,被同事架到急診去輸液。他慣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那些無法承受的情緒,又以另一種方式沖擊着身體。
隻見鄭淮明的手越按越深,額頭上冷汗涔涔,周思衡也急了,上前拉住他的手:
“你别按了,你不知道這樣容易出血嗎?不就見了幾面嗎,你到底怎麼了?”
這一拉,竟輕而易舉地拉開了。
鄭淮明麻木地任由疼痛席卷,神色克制,但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他擡眼,深邃的眼睛中,是淡淡的茫然:
“她結婚了……”
晨光照進屋子裡,卻無法讓冰冷的空氣溫暖半分。
半晌的寂靜,周思衡愣住了,随即下意識否認:“怎麼可能?金曉秋都不知道!她哪來這麼快結婚——”
說到一半,他陡然噤了聲。
四年。四年足以改變很多事了。
他們相戀的時間,也不過三年而已。分開的時間,早已超過了相愛的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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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雨,天色暗沉沉地壓下來。住院部和行政樓之間沒有連廊,方宜頂着背包,冒雨跑進行政樓的屋檐,擡手擦去臉上的雨水。
院方表示,宣傳片也可以換到其他科室,但需要他們自己和科室溝通。
骨科、急診、外科……她連續幾天拜訪了多個科室,得到的答案都是拒絕。快一點了,她必須在午休結束前,找到出差回來的兒科唐主任。
淋了雨,身上是徹骨的寒氣,方宜顧不得喝一杯熱水,将頭上的水擦了擦,便往樓上跑。正巧,在會議室前撞見了剛開完會的唐主任。
唐主任戴一副眼鏡,約莫五十多歲,優雅成熟。看到急匆匆的小姑娘,她露出耐心的微笑:“你好,什麼事?”
“唐主任您好,我是醫院宣傳片拍攝項目的方宜。”她拿出工作證,真誠道,“能不能耽誤您五分鐘?”
唐主任推了推眼鏡,走到一旁接了一杯水:“哦,是心外那個宣傳片。”
“對,我們一開始是和院裡商量,準備在心外拍的,但是遇到了一些問題,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和兒科合作?兒科是一個——”方宜剛開始說準備好的詞,就被打斷了。
“可能不太方便。”唐主任簡潔地拒絕。
方宜難掩失落,卻還是禮貌地笑道:“好的,謝謝,打擾您了……”
看着眼前濕漉漉的小姑娘,眼裡滿是真誠和迫切,唐主任也有些于心不忍。畢竟,她的女兒也差不多這麼大,初出社會,工作都不容易。
但心外科的鄭主任平時工作極其認真負責,還幫過兒科不少忙。對于這次拍攝,他少有地提出一次請求,她很難拒絕。
“如果你們一開始談的是心外。”唐主任叫住她,委婉地勸道,“就再和心外談一談吧。”
方宜微怔,但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難怪之前的科室都拒絕得如此幹脆,大概率是鄭淮明和他們都打過了招呼。
她告别了唐主任,轉身往二号行政樓走去。
鄭淮明沒在心外辦公室,但方宜拿手機查了一下,他今天也沒有門診安排。他可能沒在醫院,或者是休息了,她一腔的郁悶,在手機上編輯了幾條短信,都一一删去了。
他可能早就換手機号了吧。
大樓裡空蕩蕩的,外邊的雨聲不絕于耳,包裹着這個寂寥的世界。
方宜漫無目的地走着,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走到一樓走廊,她随意地一眼,卻看到盡頭的通道口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個平時少有人走的小門,通向地上停車場,此時,門敞開着,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屋檐下,背對着她抽煙。
是鄭淮明。
秋末雨天陰冷的光線下,他身姿挺拔,靜靜地站立,指尖明明滅滅,煙霧缭繞。
腳步聲融入了雨聲,方宜走近,直到幾步之遙,鄭淮明才後知後覺地轉身。兩個人目光相對,停滞了幾秒。
鄭淮明率先動作,他将煙頭熄滅,丢進一旁的垃圾桶。面上是無悲無喜,十分平靜,好似在等她先說話。
方宜讨厭他這副高高在上樣子,難掩憤慨:“看我一個科室、一個科室去求人,你心裡是不是特别高興?耍我好玩嗎?”
鄭淮明有一瞬的錯愕,随即垂下目光,不置可否道:
“本來拍攝就會影響正常醫療,他們拒絕也是正常的。”
他站在通道外,她站在走廊裡,相差僅三步,卻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大雨傾盆,有雨點随斜風飄進屋檐裡,鄭淮明的白大褂肩上落滿了雨星。
這話官方又淡漠,他又裝什麼局外人?
方宜氣得想笑,眼眶不自覺有些幹澀,不甘心道:“你知道我們為了這個項目回國,一步步走到簽約,有多難嗎?你就因為我……我們之前的事從中作梗,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鄭淮明默然,目光落在女孩微紅的眼眶上。她淋過雨,長發上留有未幹的水珠,這麼涼的天,隻穿了件淡薄的淺棕大衣,也沾着重重的濕氣。她向來怕冷,他不用觸碰,都知道她的手此時一定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見他不表态,方宜心下失望。從再次重逢,到他假公濟私阻攔項目,一直以來壓抑的情緒終于破土而出,尾音帶了顫抖:
“四年前,是你不由分說甩了我,現在你又要破壞我的工作……鄭淮明,你到底要怎樣?我欠你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