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就到了深夜一點,連保安都歎氣:“這麼大雨,你還等嗎?”
方宜抱着兩盒禮品,坐得腿都麻了,堅持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終于有兩束車燈緩緩駛過雨幕。保安看了看車牌,連忙打開窗子喊道:“鄭先生,這裡有個小姑娘在等你,你看看認不認識?”
黑色轎車的前窗先降了下來,駕駛座是一個她不認識的人,那人和保安溝通了一番,很快,後座的車窗降了下來。方宜一眼就看見了鄭淮明,他有些疑惑,微微皺眉,看向保安室。
透過連綿的雨幕,保安室裡坐着的女孩讓他吃驚,暖黃的燈光裡,方宜遙遙地對上他的視線。剛剛的飯局上,從不喝酒的鄭淮明破例喝了兩杯,有一瞬他以為這是他醉酒的幻覺。
方宜有些别扭,但還是探出頭:“是我。”
鄭淮明點點頭:“上車吧。”
雨很大,但幾步路的距離,方宜提着兩個禮品盒,不方便打傘,便冒着雨跑了過去。拉開車,她滿身都淋了水,禮品盒的外殼也布滿了水珠,弄得幹淨的地墊也濕了,頗有些狼狽。
車裡是溫暖的,耳邊放着某首柔和的樂曲,除了香薰的氣味,還混合着一股淡淡的酒氣。
上了車,在狹小的後排座位間,兩個人的距離驟然拉近。方宜尴尬地目視前方,不知如何轉頭去看他。
“找我什麼事?”鄭淮明直截了當地問。
開車的是一個陌生男人,方宜猜測可能是代駕。有外人在,她有些不自在:“項目的事……”
鄭淮明覺察到她的局促,開口打斷:“等會兒說吧。”
轎車緩緩駛入地下車庫,停好車後,代駕簡單溝通後離開,偌大的空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深夜的車庫陰暗潮濕,将外界的雨聲全然隔絕開。鄭淮明将車鎖上,兩個人相對默然,許久沒有喝酒,酒精讓他的大腦有些遲緩。經過上午的事,項目他已經放手,鄭淮明實在想不到這小姑娘深夜來訪是為了什麼。
道謝?不至于,也不像。
況且,這麼晚來家庭住址找一個成年男性,她知不知道容易讓人想入非非?如果她不是已經結婚了,他不保證自己不會留有幻想。
鄭淮明自嘲地彎了彎嘴角,目光黯然落定:
“你說吧。”
方宜抿了抿唇,擡眼看眼前的男人。他今夜和平時不大一樣,重逢後,第一次見他不穿白大褂的模樣。一身黑色呢子大衣,領口露出深灰襯衫,更商務、沉穩。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他聲音低沉平緩,顯得更柔和了些。
“項目的事……”方宜垂眼,不敢看他,态度低微,“能不能請你再考慮考慮?”
鄭淮明一怔,原來她不知道項目已經審批通過的事。
和上午的盛氣淩人不同,女孩低眉順目到了極點,聲音中隐隐帶着克制。
“怎麼突然改主意了?”他茫然,酒精似乎讓他的思維滞了一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像在擺架子。
方宜從沒感到這樣難堪,隻因為對面的人是她,她做不到。她咬了咬唇,指尖不自覺攥緊衣角,心裡默念着,為了沈望,自己不能連累他。
“這個項目對于我們來說,找到很重要。”方宜一口氣說下去,誠懇地擡起頭,注視着他的眼睛,說着說着,聲音都有些抖,“你相信我們,我們真的有能力做好拍好這個片子,我把之前我們得獎的片子發給你,你有時間看一看,好不好?”
鄭淮明不習慣這樣的她,工作中身居高位,有過很多人說好話去奉承他、求他辦事,同事、下屬、病患家屬……但不應該是她。
他微微皺眉,像在思索什麼。
這樣的表情落在方宜眼裡,變了意思。
“之前的事,是我不對,你幫幫我們吧。”她心裡急切,一時間口不擇言,“如果拿不到這個項目,沈望就很難拿到影展資格了,這對他來說很重要,我不能因為、因為自己影響整個團隊……”
話音未落,鄭淮明肉眼可見地臉色一沉。
驕傲如她,竟能為沈望做到如此地步。
鄭淮明胸口一滞,慘然微笑:“在你心裡,我就是這麼惡劣的人?”
“不是,我沒這個意思……”
方宜想起手裡還提着東西,急急地遞過去,平日八面玲珑的人,支支吾吾道,“這,這是……”
鄭淮明這才看清她手裡拿的東西,兩個禮品袋,一袋是一盒茶葉,一袋是香煙。
送禮,她拿他當什麼?
這一刻,鄭淮明内心竟毫無憤怒,而是漫無邊際的悲戚,仿佛深冬的海水湧上岸邊,卷走了一切還活着的、喘息着的東西。
過去,她心疼他的身體,總勸他戒煙,此時卻成了投其所好的禮品。
鄭淮明沒有接,靜靜地挺拔伫立,但若車庫的燈光亮一些,就能發現他在微微顫抖。他輕笑:“私下送禮……你想讓我被醫院處分嗎?”
方宜覺得确實不妥,連忙否認:“我們又不是工作關系。”
“那你是以什麼關系求我?”鄭淮明目光柔和,語氣淺淡,被刺激後出口的話語卻像一把利刃,“人情關系?”
淩晨的車庫,遠處不知哪裡的車輛,在減速帶上駛過,傳來“哐當哐當”的噪聲。那聲音碾過的不是減速帶,而仿佛是兩個人的心。
這句話不言而喻,他們之間的人情,不過是多年前那段殘破不堪的戀情。
方宜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一時間又急又難受,眼淚直打轉。一眨眼,一滴眼淚就從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