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笑了:“行吧,演出費給你打個八五折。”
可不知為何,接受了這個假身份,他心裡竟有股說不清的喜悅。
簽訂合同算是順利,場面比方宜想得隆重得多,二院的副院長、書記、宣傳科主任都來了,心外科以鄭淮明為領頭,也坐了幾排,甚至請了媒體和記者。
鄭淮明坐在第一排,副院長的旁邊。他表情平淡,雙手擱在桌上,手指交疊,雖坐得随性,卻憑空生出讓人難以接近的威嚴氣場。年近六十的副院長時不時與他交談,他微微偏頭,唇角帶笑。
方宜右邊坐了幾個心外科的護士,年輕的女孩竊竊私語,看着鄭淮明的側影,他的一舉一動,都能引起她們的笑。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人。一個愣神,往事便湧入腦海。
那時,鄭淮明是學生會主席,每次開大會,他都像這樣坐在禮堂的第一排。他左右都坐着校領導和老師,如果是她早都緊張死了,偏偏他能張弛有度地與老師們閑談,時不時引得一陣歡聲笑語。
她是學術部的幹事,就像現在這樣坐在鄭淮明身後偏左的位置,每一次都遙望着他的側影,期待着他的轉頭。
喜歡他的女孩很多,多到表白牆上每天都能看見他的照片。有院花,有才女,有富家小姐……
鄭淮明答應她表白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沸騰了。
為什麼偏偏選了她?
曾經,方宜以為是自己足夠幸運,是上天給了她痛苦不堪童年的一個補償……
後來才明白,他隻是她生命裡的一劫而已。
相似的場景重疊,如潮水般的酸澀湧上心頭,方宜太過出神,直到沈望将一杯熱水遞到手邊,才反應來。
“你沒事吧?”沈望看她臉色不對,小聲問道。
方宜輕輕搖頭:“沒事,可能是有點冷。”
不遠處,鄭淮明雖說着話,餘光卻落在這邊的兩個人身上。
今日,方宜穿了一件精緻的小西裝,淺藍牛仔褲,長發打了卷兒,蓬松柔軟地搭在肩頭。一副流蘇耳釘,顯得幹練時尚,又不失正式。倒是看她小西裝的料子很薄,如果沒穿厚外套,這天氣得凍感冒不可。
這樣的念頭隻在腦海裡停留一瞬,隻見沈望從包裡拿出一個暖寶寶遞給她,鄭淮明垂下目光,不再看。
她有了丈夫,往後她的一切都與他沒有關系了。
簽好合同後,簡單地舉行了一個開機儀式。即日起,接下來的三個月中,拍攝團隊将以心外科室的日常醫療工作為主,拍攝制作一個長達九十分鐘的紀實長片,兼具文藝性和社會性,對二院的醫療領先技術、人文關懷、醫院文化等方面進行宣傳。
開機儀式還未結束,鄭淮明就接了一個電話,帶着幾位醫生匆匆離開,留下剩餘的人繼續媒體的采訪。
“後生可畏啊,這次的拍攝工作,有什麼需要盡管提。”年近耄耋的副院長親切地招呼道,“聽說你有一位,和我們鄭醫生是校友啊?”
方宜微笑,微微彎腰握手:“是我,我比鄭醫生小幾屆。”
副院長對她的資料也有些,她的履曆很漂亮,作為優秀畢業生,從國内頂尖學府北川大學畢業,後在法國攻讀了世界前列的影視制作碩士,讀研期間就屢獲獎項。
“果然,北川大學都是好苗子。”副院長很滿意這個小姑娘,年紀不大,但處事不驚、不卑不亢,于是笑呵呵道,“難怪小鄭跟我強烈推薦你啊,說你很有實力!”
方宜微怔,還是笑着接了話,謙虛了幾句。
難道不是鄭淮明假公濟私攔下了這個項目嗎,怎麼會是他推薦的她?
副院長和一衆領導走後,他們收拾設備,準備先去門診轉一轉,找些素材。突然,就聽後排的小護士急匆匆地往外走:
“海原路發生連環車禍了,說有重症要往我們這裡運,趕緊走。”
方宜連忙帶上攝像機,和沈望分成兩路,一人往手術室去,一人往急診去。
急診大廳此時一番忙亂,伴随着吵鬧與哭嚎,救護車的鳴笛聲從門外傳來,擔架床接二連三地推進大廳。方宜不禁回想起,她來給沈望手術簽字那晚,這裡也是同樣的場景,混亂、悲戚、嘈雜。
這或許是急診的常态。她拿起錄像機,按下錄制鍵。
突然,鏡頭裡一閃而過的人影抓住了方宜的視線,她驚愕地從鏡頭前擡頭。
兩名護士驅趕着人群,護送一輛擔架床飛快地往手術室的方向推去。正跪在擔架床上,為傷者做心肺複蘇的醫生,正是鄭淮明。
他的白大褂上、手上沾滿了血迹,觸目驚心。這一瞬像慢鏡頭,一切人流雜亂、喧鬧哭喊都成了背景音,他跪在傷者身上,眼神堅毅,用力地一次又一次按下胸腔,随着胸骨的被動起伏,争分奪秒,與死神做着鬥争。
“外婆——”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追着擔架床跑去,他嚎啕大哭,一個不留神,被狠狠絆倒在地。但此刻沒有人能顧及他,擔架床飛快遠去。
方宜心揪,趕忙跑過去,将她扶起來。小女孩外套上全是血,臉上擦破了一大片皮,還在滲血,一邊喊着外婆,說話間有血沫從嘴裡冒出來。
“醫生,醫生!”方宜驚恐地大喊,向周圍求助。
話音剛落,懷裡的小女孩如斷線的木偶一般,在她懷裡軟綿綿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