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關注了他這麼久。

明明嘴裡的奶油早已融化，可他還是覺得甜到心頭發慌。

雖然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但他還是有些不确信，忍不住追問道：“你……為什麼會關注我？”

“比我唱歌好聽的，有很多很多。比我長得好看的，也有很多很多。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你偏偏選擇我？明明有那麼多比我好的人，而我隻是個……”

葉晨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半路怼進嘴裡的叉子給打斷了。

程清歌把蛋糕塞進他的嘴裡，單手撐着下巴，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是在編十萬個為什麼嗎？喜歡就是喜歡，沒有那麼多為什麼。”

這句話說來輕松潇灑，還帶着些許揶揄的意味。

葉晨含着蛋糕，呆愣愣地看着她：“可是，喜歡總應該有原因的啊。”

在他的認知中，所有的喜歡都是有條件的。因為老媽打扮得漂亮，所以葉振生才會看上她。因為他是老媽唯一的親兒子，所以老媽才會關心他。因為他打遊戲厲害，所以王皓軒才會跟他做朋友。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鍊條，總要通過價值來構建。他能提供多少價值，才能獲得對應的價。值如果不能提供價值的話，他就不配獲得喜歡。這是他從小到大所學習到的道理。因此他不相信世界上會有無緣無故的喜歡。

可葉晨不知道的是，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成為了某人的價值。

程清歌看見他糾結的表情，又用叉子戳了塊蛋糕，塞了過去：“你喜歡蘋果還是橘子？”

葉晨嚼了嚼蛋糕，不假思索地回答：“蘋果。”

程清歌又問：“你喜歡藍色還是黑色？”

葉晨繼續嚼嚼嚼，聲音有些含糊不清：“藍色。”

“那麼你能說出喜歡的原因嗎？”

葉晨答不上來，因為他沒有特意思考過這些。

程清歌抿了一口雞尾酒，擡頭便看見葉晨停止咀嚼，獨自在原地卡殼。隻見他眉頭微皺，腮幫子鼓起，露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

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呆在原地的土撥鼠，讓人想要瘋狂投喂。

程清歌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臉頰，解釋道：“現在你明白了嗎？我問你這些問題，就是想告訴你，有些事情的存在，不需要思考長篇大論的理由。”

葉晨的反射弧繞了地球一周，才察覺到臉頰凹陷的觸感。他正準備咽下嘴裡最後一口蛋糕，卻又在此時回過神來，于是不由自主地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他的耳尖漲得通紅，不知道是被蛋糕嗆的，還是被剛才的話語驚的。

程清歌好整以暇地看着這一幕，眼底不自覺地浮現出笑意。

其實她剛才所說的話，并不完全是真的。她做事喜歡遵循條理，很難因為莫名的沖動，就對某個人産生好感。

關注葉晨的真正理由，她很難說出口。

那時她剛進入公司，接手項目還不熟練，經常加班到深夜。有時候困到不行，就喝口咖啡醒醒神。她心裡頭總是憋着口氣，想要拿出點成績給父親看，證明她比那個沒用的弟弟強多了。

哪怕心裡再難受，她也從不在别人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她的妹妹程嫣，那孩子是家中的老二，沒有自己年紀大，也沒有弟弟受寵愛，總是被父母忽略，因此特别依賴她。她不想讓這孩子看出自己的軟弱，所以習慣性自己扛。

有次她做企劃到很晚，程嫣發來關心的消息，勸她早點休息。可能是妹妹的話起了作用，那天她鬼使神差地點進了某個直播間，看到了磕磕絆絆說話的橙子。

明明緊張到不行，卻還是努力而笨拙地表達着自己，讓她感覺可愛又心疼。

或許她并不是一個人。哪怕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有很多人在努力而認真的活着。

她突然意識到，想要獲得父親認可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種不成熟。她不必尋求任何人的認同，隻需要走自己的路就可以了。

原本壓在心頭的巨石蕩然無存，她不自覺地給橙子點了關注。

此後隻要工作感到疲憊，她就會去看葉晨的直播，把手機放到一邊，聽他唱唱歌或者打遊戲。盡管她不懂得遊戲規則，但看見橙子眼裡的熱愛，她總覺得自己在無形之中受到了感染，就連原本積累的壓力也立刻得到了排解。

橙子身上有着獨一無二的能量，像是能發光的太陽。無關乎性别，隻是單純而赤忱。

看多了橙子的直播，她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在下播以後，橙子會做些什麼呢？是像普通女孩一樣，跟好朋友逛街，出去吃好吃的？還是安靜地待在家裡看書，或者練習吉他樂譜？

不知不覺，橙子已經融入她的日常，占據了她生活重要的一部分。在工作穩定以後，正好有合适的直播博主企劃，她試着向橙子發出邀請。可是最終她發出去的私信，全部石沉大海。

這隻是她單方面的在意。或許對于橙子來說，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粉絲。

然而，對于葉晨來說，并不是這樣。

面對程清歌的目光，葉晨覺得有些窘迫。他把碟子推了過去，努力找話題：“不要光看着我吃，你也吃些吧。”

程清歌搖了搖頭：“沒關系，我不喜歡吃甜的。”

葉晨默默把她的口味記在心裡。

随後兩人陷入了突如其來的沉默，他們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葉問雪。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葉問雪：“…………”

程清歌不動聲色地投來幾個眼神，暗示她幫忙找共同話題。葉晨則求救式地瘋狂眨眼，希望她不要讓場子冷下來。

然而，葉問雪誤解了他們的意思。她冷靜地思索片刻，最後得出結論：自己的存在幹擾到了他們，她應該離開。

于是她頂着兩雙期盼的目光，華麗麗地站起身，一臉淡然地說道：“劇組那邊有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她擔心葉晨無家可歸，還貼心地留了一把自家的鑰匙，并小聲叮囑道：“如果你不方便回葉家，可以先暫住在我這。”

葉晨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在心底伸出爾康手呐喊。

不，我想要的不是鑰匙，我想要你留下來，幫忙挽救這尴尬的局面！

可惜他的嘴唇顫抖了幾下，還是沒能說出口，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葉問雪離開。

沉默呵，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程清歌站起身來，率先打破了這份沉默：“你應該聽葉問雪說過，我以前想跟你簽合同的事吧。雖然那份企劃已經過去了，但後面還有安排。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詳談。”

言下之意就是，今天談不了這些。本來他們約在這裡，也隻是為了見一面。現在人也見到了，合同暫時談不了，似乎已經沒有待下去的必要。

葉晨以為她要走，戀戀不舍地擡起頭，頗為遺憾地說道：“嗯，嗯好的，以後再說，都聽你的安排。”

沒想到程清歌突然話鋒一轉，提議道：“時間還早，要不要在街上走走？”

“好啊！”葉晨沒有一秒猶豫就答應下來。随後他意識到自己回答得太快，顯得太迫切，于是欲蓋彌彰地解釋道：“剛才不小心吃了太多甜點，有點撐，走一下正好消食。”

他跟在程清歌的身後，走上了人來人往的街道。

這是葉晨第一次穿女裝走到大街，他甚至能清楚看見落地玻璃窗裡自己的倒影。他很害怕别人的視線，一直畏畏縮縮地低着頭，生怕有人發現自己的異樣。

他看見兩個女孩手挽着手，在服裝店裡有說有笑，忍不住投去了羨慕的目光。

程清歌察覺到了他的不安，問道：“要進去看看？”

“我不合适。”葉晨搖了搖頭，反問，“你不覺得我奇怪嗎？”

“不奇怪。”程清歌注視着他的眼睛，平靜而從容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隻要不對他人造成危害，就沒有什麼關系。”

葉晨不由得屏住呼吸。明明隻是簡單的幾句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卻像是颠撲不破的真理，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追随。

“而且……我不僅不覺得你奇怪，反而覺得你很可愛。”程清歌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完這話，葉晨卻是臉也紅心也跳。

他看着落地玻璃窗的倒影，變成了他們兩人的影子，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悸動。

在他的前半生中，很少有人這樣直白地誇他。老媽總是嫌他懶惰，王浩軒總是賤兮兮的欠揍，就連葉問雪也是保持距離地表達關心。雖然他直播的粉絲也會誇他可愛，但那都是僅僅屬于橙子的贊揚。他們都不知道葉晨，不知道這副虛假皮囊下的真正面目。

隻有程清歌在知道真實的他以後，還會誇他可愛。

不知不覺間他們走到江邊，有人自帶音響設備在唱歌，旁邊圍了不少聽衆。葉晨突然靈光一閃，想到向程清歌表達感謝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