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是上一世的前男友,因為上一世就已經分手了。
隔了一會,江淮予挪開了視線,倒也不急着倒水了,在屋裡角落的沙發上坐下。
“沒事了就走吧。”
青年盯着他這裡,幾乎到了一眨不眨的地步,似乎是想要說話又不知道怎麼說,隻好撐着自己的身體下了床。
這個時候的蕭安措還很稚嫩,大概還是被扔了泥巴還能笑出來的年紀。
江淮予冷漠地看着,本以為會見到和猜想中差不多的模樣,沒想到在他走進月光下時驟然心驚。
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不止腹部的傷口,他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完整的皮,除了一張白淨的臉外可以說是沒有地方能看了。
但是身上傷這種重,怎麼臉上還完完整整的?
其實仔細想想,剛才拖人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感到他瘦骨嶙峋,隻是沒想到肉眼的沖擊更大。
本以為再也遇不到的前男友突然出現,還是以這種慘狀,江淮予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心平氣和。
他想出口奚落,可想起這一世他們隻是陌生人,他沒立場說。
江淮予按兵不動看青年高大的身軀因不适微微佝偻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上一世相遇時的蕭安措隻是看起來有些心如死灰,沒想到這時的他更糟糕,有一股死氣已經圍繞住他。
他掃過蕭安措的身上,有的傷口翻開腐爛,有的深到露出森森白骨,手腕上纏着一圈圈的白色繃帶,唯獨赤着的腳腕上挂着一條極不相符的精緻腳鍊。
他為什麼會弄成這樣?好歹有舊情,江淮予忍不住多嘴,“既然沒恢複好,就不要動了。”
對方聽到這句好像一下就支撐不住了似的,一下伏在他腳邊。江淮予被恍了一下,但到底沒躲,任由他顫抖的雙手搭在自己褲腿一角,在黑暗中和那雙灰色的瞳孔對上。
好熟悉的眼睛。
空氣凝結了許久,蕭安措就在江淮予的注視下,慢慢彎腰以一種極其退讓的模樣跪坐在腳跟上。
像一個...仆從。
江淮予腦中誕生這個想法的時候有些不可思議,使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你在幹什麼?”
他不是性格張揚的人,大多時候是沉默的,但偶爾臉上也有靈巧精明的樣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現在這幅模樣……
蕭安措嘴唇蠕動一下,“我的傷,是你打的?”
江淮予憐憫瞬間消散,轉而被嘲諷替代。
在外這麼多年,他早就忘記怎麼正常理解人的語言意思,下意識把這句理解為指責,蕭安措想要以此脅迫他什麼。
他來來回回看了地上的人三遍,内心剛竄出來的那一絲不忍被掐滅,挑起一側唇角刺激他,“怎麼,要訛我了?”
“不是。”他聽到這句神情驚慌,急着否認,幹裂的唇顫抖着,“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我沒地方可以去,而且我還有傷走,走不了,能不能先在你這裡--”
“你的傷我替你處理過了,剩下的繃帶和藥在窗台上,你拿了就走,一會我男朋友過來看到你不太方便。”
青年軀體猛地一震,像是憑空遭受了重大痛苦,再擡眼時滿目的期冀轉變成傷心和不敢相信。
“我-”
江淮予不願和他再生瓜葛,表情故意壓得很沉,“沒聽懂?”
他的腳結結實實的落在蕭安措的肩上,慢條斯理道:“我和我男朋友很久沒見了,你不會想讨嫌的告訴我你想留宿吧?到時候你要是聽到什麼....”後面沒說出口的話變成了一聲無需多言的輕笑。
空氣難以吸入,眼前一片片的黑霧此起彼伏,蕭安措兩腮微鼓死死壓抑着,汗珠從額前滑脫。
騙人。
他在騙人。
世界颠倒,顔色如海水褪去,轟鳴在耳邊炸響。
初見前的細細算計,不斷遊走在信息交彙的集市調查他的位置,為了博取同情故意捅傷自己,甚至為了讨他喜歡故意沒有折騰自己這張臉,幻想這一世能重頭來過的狂喜被寸寸冰封,蕭安措強撐着自己擡起腦袋,看着天旋地轉的世界一時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重生。
他很想再确認一下,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曲解了江淮予話裡的意思,可當對上江淮予不耐煩的眼睛時,他突然不敢問了。
到底哪裡才是夢境,是不是過去才是假的嗎?上一世的一切都是幻想,現在站在面前的,隻是一個對他全然陌生的江淮予。
可過去曆曆在目太過真實,哪怕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細節他都牢牢刻在心裡,絕對不是夢境,如果他們沒有記憶中那般親近過,現在江淮予冷漠的話語尚且能接受,可是在經曆過上一世的種種後,怎麼可能甘心這一世擦肩而過...
冷靜。蕭安措告訴自己。
不過是一個男朋友而已,按照上一世的時間等遇到他的時候,小予早就和那個男人結束了,他不能那麼自私,僅僅是一個曾經擁有過小予的男人而已。
“擁有。”痛苦如藤蔓向上攀爬,連蕭安措自己都無法相信,像他這樣罪大惡極到底有什麼自信覺得他是唯一擁有過江淮予的人。
随着江淮予不斷驅逐着,蕭安措的身體越來越冷。
不行,絕對不能離開,要是走了可能再沒有機會走近他了。
拳心潺潺地滲出血滴落在地闆上,蕭安措心髒漏出的大口子欻欻的灌着冷風,他張了張嘴,低微道:“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可不可以留下來照顧你的起居,當做報答你,可以嗎?”
江淮予倏地睜開眼睛,他幾乎難以接受這是蕭安措會說出來的話,雖然他們已經分開,而且分開的時候很不愉快,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平心靜氣地看着曾經的愛人以這種卑微的姿态祈求自己。
他斬釘截鐵,“不可能,如果你實在走不了的話,就留着吧,我去别的地方。”
“不。”蕭安措見他要走,零星的希望頃刻間化為碎片,他難過得幾乎要嘔吐,不敢再奢求,用力拉住他的衣角祈求他别走。
“我走。”蕭安措的手指貪心又怯懦地汲取着殘留在江淮予衣物上的溫度,難捱地摩挲一下,喉嚨像被利劍割開般沙啞。
江淮予心情複雜。
現在的蕭安措看起來太過于糟糕了,他不知道他獨自一人在遇到他前都經曆了什麼,才會像現在這樣,連頭都擡不起來,明明他們第一次相遇時,蕭安措還會對他用一些小手段,把各種古靈精怪的想法隐藏在安靜的皮囊下。
換做分手的前兩年,他大概還會難過,但是今年已經是第八年了,往日如流水滑過不留一絲痕迹,當初再深的疤痕也早就不疼了,一層層厚厚的繭皮覆蓋在上面,哪怕鈍刀反複用力劃也掀不起什麼風浪,隻是他自己也不懂為什麼會下意識編造出一個男朋友來刺激他,或許是下意識不想在這方面輸給蕭安措,也或許是這一世想在一開始就掐斷他們之前所有可能産生的聯系。
江淮予看着蕭安措宛如入定的老行僧,極為緩慢的站起來,一寸寸的朝門口挪,好似每走一步就會傳來一陣撕扯般的疼痛。
他的目光緩緩從蕭安措腰間浸濕的紗布移動到腳踝,一閃而過的光點吸引了他。
“喂。”
那道身影幾乎是瞬間就停住了,再轉回來時眼眶似乎更紅了幾分像是要滴出血來,江淮予不懂他眼中那幾分莫名其妙的希望,隻是直白的提出自己的貪婪。
“我救了你,不該有點報酬嗎,腳鍊挺好看的,不如給我吧。”
屋内挂過一陣穿堂風。
對于自己想要的江淮予向來耐心會多一些,他倚在窗邊等待着蕭安措的回複。既然以後不打算見面了,那腳鍊給他,就全當做上一世蕭安措對他的賠禮吧。
那條腳鍊其實不足為奇,珍貴的是腳鍊上的那顆晶石。
蕭安措對任何事情的欲望都很低,哪怕是路邊的小孩朝他伸手他都不會拒絕,所以江淮予打心眼裡覺得蕭安措會給他,甚至不準備自己主動去拿。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自己此刻毫不掩飾的貪婪,給了已經站在懸崖邊上的蕭安措最後一絲曙光。
室内靜谧,在等待中江淮予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皺着眉想要叫他,直到他看見對面那人戴着鍊子的右腳幾不可聞地往後撤了一小步。
江淮予:...?!
“你......”
蕭安措當着他的面又後退了一步。
?
一切似乎都往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狂奔。
江淮予有些不敢相信,開口的時候甚至頓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蕭安措沾着血的臉上忽然被注入一股力量,他飄零在空中的聲音有了方向,雙眼炯炯有神。
“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