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了他的江弟弟,但好像已經晚了。
前幾天江自明的哭聲仿佛還萦繞在耳邊,趙晏河想起曾經去接江淮予放學,看到一群小混混将他圍在胡同裡,半大的小子打人卻透着一股狠勁,似乎不要命似的,他急忙拉開才知道,這群小混混是和江自明同班的,因為看不慣江自明平日裡有些清高的學生代表姿态,打算單獨約江自明出來。
他不知道江淮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但是他在幫江淮予包紮的時候,看到他疼的龇牙咧嘴還是嚷嚷着要保護身體不好的哥哥時,心髒不可抑止的傳來痛惜的感覺。
就是這樣的江淮予,為自己所愛所要保護的哥哥抗了十幾年的黑鍋。
江自明騙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那天季石和他說完這些時,末尾加了一句“這些隻是江淮予的一面之言,到底是真是假無從考證。”
多數人是不信的,比起一個堂堂正正的舵事,一個殺人無數的魔頭顯然不值得信任。
但是趙晏河卻沒有對他江弟弟的話産生一絲懷疑。
江淮予不是那種人,江家早些年的慘劇他把錯誤全部歸結在自己身上,這些年一直在努力償還,明明是自己家,可活的還不如一個保姆自在。
他在江家的處境趙晏河很清楚,江起源後來生意做的大,條件也越來越好,但江淮予的生活卻始終沒有什麼變化。
他時常見到走在隊伍最後面,背着個軟塌塌的包,穿着不知道洗過多少次的校服,佯裝成什麼都不在乎的少年。隻有他知道,江淮予又餓着肚子度過了一天。
手機裡,江自明在曬着新買的球鞋,和喜歡的歌劇演員的合影,在甲闆上沐浴陽光準備深潛的樣子。
趙晏河一直以為江淮予是沒有正常孩子所有的嫉妒和羨慕,後來才知道,他不是沒有,而是不敢有。
當時的他想着,或許等江淮予考上大學工作了,韓伯母的心結也就解開了,結果還沒等那一天,亂世就來了,别提未來,當下的每一天都變得分外艱難。
在這樣的環境裡,人的情緒更加外露,他知道是韓玲一天也不忍受的丢下了江淮予,而不是江淮予自己主動要走。
江淮予對家庭的渴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但他什麼也改變不了。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按照江淮予很早之前所說的,保護好江自明,讓他在外面沒有擔憂,這是這些年他唯一能做的。
讓趙晏河第一次動搖是在兩年前,他聽到消息江淮予正在逃脫各大保護倉的追捕前往淩南保護倉基地,他知道這是江淮予在試圖向自己的家人求助。
江起源和韓玲的态度他很清楚,但所幸還有江自明在,他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江自明不會不管他。
趙晏河在急忙趕來的路上就是這麼想的。
可惜還沒踏入淩南保護倉基地的領區,就聽到了江淮予被韓玲連開七槍趕走後,變成了變異種殺回來毀掉了江自明的一雙腿。
中間發生了什麼趙晏河一概不知,他腦海裡不斷閃現那個坐在學校後街為了維護哥哥和别人打的渾身是血的江淮予。
不該是這樣的。
少年的野心顯露,飛到了更大的世界,再飛回來的時候,他無法判斷是少年變了,還是外界的環境逼迫他改變了。
在他終于趕到淩南保護倉基地時江淮予已經走遠了,他走近房間,看到江自明被一群人簇擁躺在床上的時候,内心世界的堅持就有了一絲裂縫。
趙晏河不可遏制地去想,江自明受傷有這麼一群人小心看護着,可是他的淮予弟弟是一個人拖着重傷的身體蜷縮在森林深處無人問津的。
從那以後,他對江自明的态度就冷淡了許多,雖然依然還在各個方面照顧江自明,但内心總是糾結的。
上次在北城河,他很想問問江淮予。
他還需不需要,再替他保護好他曾經最愛的哥哥。
可惜還沒見到就已經從别人口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而此刻不光是趙晏河,堵在江淮予心口的郁結也消散了,一縷斜陽照下來打在趙晏河身上,淡淡的光暈包裹住他,像是為他平白增添了一層溫度,他穿着得體的衣服說着得體的話,顯得他更靠近年幼時那副大哥哥的樣子。可惜陽光偏心的隻射在對方身上,江淮予低頭一看,他腳下踩的是剛使用過心智力積水的部分,泥土沾濕了顔色變得很深,如同他的人生,漩在黑暗裡。
“阿予想過平靜的生活嗎?”
江淮予心髒停了一跳,“什麼意思?”
“我可以帶你遠離這些。”
這是兩世以來,第一次有人這樣問他。永不停歇的追擊、報複、背叛讓他好像從來就沒有放慢過自己的腳步,在這片曠野,他找不到一個可以栖息的和平之處,哪怕不求奢華隻求能讓他喘息一口的地方都沒有。
他以為他早就不再幻想自己能得到平靜的生活了,卻沒想到本以為會離自己遠去的好友會問他這個。
如果他甩手不幹,按照趙晏河說的,過平靜的生活...他能嗎?
他們所立之處卻隻有沉默。
趙晏河的傳聲器突然響了,季石的聲音傳來。
“趙舵快回來,神舵在聯系你。”
咚。
一顆石頭砸進水裡,水面上的幻想頓時碎成千千萬萬片。
江淮予擡頭看了看天,長舒了一口氣。
趙晏河一直在等他的回複,直到他看見江淮予釋然一笑,說:“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