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玲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抽出了體外,眼前的空間扭曲成一團廢紙,再展開時,她看到了自己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個家裡。
暖黃色帶淺綠色斑點的窗簾,窗邊放着一支細長的花瓶,花瓶裡插着一支白洋埂,梳妝台上擺着一瓶品質很好的木質香薰,飛吹起窗簾的時候,帶起了這陣香,沁人心脾,韓玲腳落到木地闆的刹那,頭皮一緊。她登時垂頭看去。
她的腳經過那場燒傷後,腳底的皮膚就發皺發緊早就扭曲的不成模樣了,這些年她習慣了用那雙殘破的腳走路,可現在這雙腳明明細膩滑嫩?!
這是哪裡?!上一秒她還在首都保護倉的大街上!
她立刻跑到了鏡子前,直到看見那張毫無燒傷痕迹的臉才終于意識到——她大概進入到了某種幻境。
這種能力......是江淮予身邊那個男人?!
他為什麼這麼做?
韓玲試探地拉開卧室的門,熟悉的客廳鋪展在視野中。她的鋼琴、書架、吊椅....全都是記憶中的模樣!
韓玲猛然擡頭望去那個老式的電子鐘。
現在是2023年7月13号!?
就是發生火災那天!!
居然回到了這一天?!
韓玲想起起火的原因,急匆匆地跑到小兒子淮予的房間,一把推開。
淺藍色争前恐後地綻放開來,這間兒童房被裝飾成水族館的模樣,牆上貼着淡藍色的貼紙,成群的小魚簇擁,地毯是小汽車圖案的,角落裡整齊地放着積木拼圖奧特曼,書桌上還擺着一本翻到一半的查理九世第五部。韓玲的眼睛向房間中央微微凹陷進去的床上看去,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躺在上面,睡的正熟,屋裡滿是清甜的味道,不像她屋裡的木質香,而是一種很淡很自然的香氣,輕而易舉地撫平了她快要爆炸的焦躁。
未關的窗戶卷進一陣風把門砰的一聲帶上了,韓玲呼吸滞了一秒,怕驚擾到熟睡的小人兒。
“媽媽?”
江淮予揉着惺忪地睡眼坐起來。
韓玲放軟了聲音,“我把你吵醒了?”
江淮予搖頭,伸出肉肉的小胳膊,嗲聲嗲氣地,“媽媽做噩夢了嗎?”
韓玲時隔多年再見到江淮予愛撒嬌的模樣,久的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塵封的八音盒再次轉動起來,記憶匣子被吹去浮面的塵土。
不同于被世人诟病,永遠不苟言笑的大魔頭,八歲之前的江淮予是個特别愛笑的孩子。韓玲懷他的時候反應就很小,那時候家裡人都說這孩子出生之後肯定乖,果不其然,别的孩子落地先是哇哇大哭,隻有他張着還沒牙的殷紅小嘴咯咯直樂,韓玲躺在病床上滿頭大汗,聽到這聲小猴子似得笑聲,才勾着唇放心睡過去。
受到母親影響,江淮予喜歡唱歌跳舞,對誰都是笑吟吟的,白嫩的臉上挂着兩個小窩窩,上學的時候是班上最讨人喜歡的孩子,既聽話又懂事,喜歡鑽到人懷裡,像隻天生就該被别人疼愛着長大的小貓。
那個時候的韓玲事業如日中天,她每次表演時看到台下坐着歡呼鼓掌的小身影,都無比的滿足。那時她胸中也隻有一個想法,就是希望這個孩子能簡簡單單的長大,不求富貴,隻求快樂開心。
可她後來又是如何做的?
韓玲口中泛起陣陣苦澀。
小江淮予看韓玲一直不說話,還以為她還沉浸在噩夢裡,于是挺了挺小胸脯,“媽媽過來,淮予抱抱。”
像一捧曬過的棉花塞到心裡,軟乎乎的。
韓玲走過去,那雙小鹿眼就這樣一直跟着她,滿是對母親的依戀和仰慕。
“媽媽?”江淮予肉乎乎的小手摸了摸韓玲的胳膊,驚訝說:“媽媽,好冷!”
他毫不猶豫地把韓玲冰涼的手拉着塞入自己睡的熱乎乎的小肚子上,涼的他自己小聲抽了一下。
韓玲被這股熱驚醒,她克制不住,彎下腰去抱住這具柔軟的小身體,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江淮予看不到她的表情,仿佛是個小大人,伸手輕輕拍韓玲的後背,吐字帶着軟糯的調子,“都說了要和寶寶一起睡覺,睡覺不摸寶的小肚子怎麼會不做噩夢?”
韓玲低低笑了出來,這笑還未及眼底就如花瓣凋零。
北城河的時候,淮予說過當年的火災與他無關,可那時她一心撲在殘疾的大兒子身上,根本無心去想江淮予說過的話,如今到了這幻境……
韓玲甩了甩頭。
不對,不是幻境,那個男人江起源調查過,是時空系治理者,沒有僞造幻境的能力,他能做的就是從人腦中抽出過去的記憶,再注入到新人的腦子裡。
這裡一切景象反應的都是所屬記憶的那個人内心最真實的想法,有些甚至不是那一刻眼睛能看到的。
韓玲兀自摸摸這張平滑毫無傷疤的臉。
恍惚道:“我記得我這天重感冒,一直昏睡着起不來,根本沒有來這個房間,這不是我的記憶,是誰的?”
“媽媽?”
一支箭穿雲而來,破空刺入柔軟的髒器内。
江淮予帶着疑問的聲音像是扇了韓玲一個重重的耳光,打的她腦中嗡鳴,視線模糊。
“這裡是江淮予的記憶。他在做夢。”
随着這聲落下,韓玲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倒帶一般,房間在面前越縮越小,接着一道刺眼的光襲來,再睜開眼睛時,韓玲回到了剛才醒來時她自己的卧室。
韓玲終于克制不住,流下進入這裡後的第一滴淚。
是了,這個時候她被人陷害傷了腿,錯過了很重要的比賽,她郁郁寡歡,經人介紹後不顧家裡人的阻攔,非要去道觀看看,大師告訴她,她的孩子中會有一個将她拖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但隻要她好好教導,将他引回正道,都來得及。可她那時情緒十分敏感,别說好好教育孩子,自己都要鑽進牛角尖裡出不來了,于是她開始疏遠兩個孩子。
她記得那時的江淮予很擔心她,總是想辦法讓她能高興一點,可韓玲根本不想看見他,每次把他幼小的身體推出房外,她依稀都能聽到抽泣的聲音,後來越來越嚴重,連飯都不和他們一起吃了,又怎麼會到他的屋子裡來。
韓玲掩面哭泣,原來小予内心一直在盼望着她能來和他一起睡覺,像從前一樣。
突然,她聽到了外面傳來一聲細小的聲音。
韓玲臉上淚水未幹,本想再拉開房門,卻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打開,而是繞到了陽台上,從這裡可以看到客廳的一切,而客廳的人被花架擋住,看不到這裡。
韓玲萬萬沒想到,她看到了這天原本應該和班級去郊遊的江自明,蹑手蹑腳地走進來,右手藏着什麼,韓玲胸口頓時襲來一股劇痛,她意識到自己接下來看到的,可能會讓她無法接受,韓玲想要逃避,可眼睛一下都沒有眨動。
江自明左顧右盼,确認江淮予和韓玲都沒有聲響後,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她鋼琴上的布藝罩布。
接着他火速跑了出去。
韓玲脫力摔到了地上,直愣愣地望着那個重新關上的防盜門。
是江自明點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