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欺騙了自己太久,她給自己編織的夢太過真實,以至于最後完完全全忘記了男人們終究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但她和那個男人也是有過快樂的時光的。他們一起去過海邊。他們的婚禮上雖然沒有玫瑰和蛋糕,但他曾經為她買過一支檸檬味道的雪糕。他和她一起在一個暖褐色的小花盆裡埋種了松果菊的種子。那天他很開心,甚至還給她念了一會兒書。她坐在窗邊,靜靜望着絢爛夕陽在他烏眸中灑下的點點溶金,想象着松果菊開花時,将點亮他們灰暗小屋的那一抹明快的金黃。
他離開的時候把她推下了樓梯,手肘有意無意地撞在了她小腹上。
他說,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糟糕的女人。
或許,比從未有過希望更可怕的,就是複燃的希望,又被重新澆滅。
女孩兒躺在孤兒院的産床上時,想起了她自己的母親。
當然,她不可能對她有任何記憶,因為她在她降臨後的第七天就去世了。她的父親說,她母親流了好多好多的血,然後開始發燒,在高燒中神志不清,說着胡話。最後,他們不得不把那一床被血和汗浸透、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的床單與她母親的屍體一起焚化。
他說,那套被褥還完好得很,亞麻布還依稀是白的,磨損的地方沒有破洞,隻有幾處打過補丁。他們沒錢買新的,卻不得不因為她的降生而燒毀那套完好的被褥。
所以,她從一出生就欠了他一屁股債。她必須在死掉前把債還清。做飯、洗衣服、供他發洩不夠——她必須生下高貴的岡特家族的繼承人。
他打她的時候說,他對她太慷慨大度了,因為她還沒還清債務,他就把那個祖傳的挂墜盒給了她。
他說,他從沒見過像她這麼糟糕的女兒。
女孩兒躺在浸透床褥的血泊裡。窗外的鵝毛大雪被疾風卷攜紛飛,漸漸勾勒出一個憧憧人影,落雪的眉梢……含笑的眼角……向她伸出的手臂……
她以為,母親是來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的。
但她們把他放在了她胸前,而她的手臂那樣沉重,以至于她沒有力氣抱住他。
年輕的女護士說,她是她見過最最糟糕的母親。
是啊。她一定是世界上最最糟糕的母親。
她的母親起碼留給了她她自己的名字。而她,卻什麼都給不了他——這個自打他還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幻夢時起,她就深愛着的孩子。
她想起,年幼仰望星湖時,她會眯着眼去找尋那顆叫梅洛普的星星,然後想象她與她肩并肩,坐望那點獨屬于她們二人的暗淡星芒。
那就是她能給她的全部。但在她心裡,那份禮物的重量,勝過整個世界。
現在……一個名字,這也是她能給他的全部。
在她的夢裡,母親們會給她們的孩子買各式各樣的禮物——穿紅禮服的小錫兵、繡滿銀雪花的深藍色連指手套、奶油和果醬四溢的維也納蘋果卷、打着領結的毛絨小熊、印滿水彩畫的皮封面童話冊、柔軟羊皮做襯的深紅色小夾襖……
但……一個名字,這是她能給他的全部。
梅洛普努力張了張嘴,但沒發出任何聲音。身下的疼痛逐漸麻木,窗外紛飛的慘白吞噬着一切聲音和顔色。
……
———我真抱歉,我最親愛的。
———但我很愛很愛你。
———我真的好想……做你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