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二話沒說,尋了門鑰遞給他。
傅徽之道謝後轉身欲去。主人忽又開口:“恩人,雖說離得不遠,但近日天寒,恩人還是多穿些再出屋。仔細病了。”傅徽之道:“多謝,我知。”
主人看着少年遠去的身影。少年走得很慢。也不知是腿上有傷,還是在思慮何事。
雖說上一回見少年,他不是随意嘻笑之人。此次見他也不是說與上回相比神态有何大的變化,但輕易便能看出,少年心事重重。
這才過了幾日,究竟是什麼事,能将一個英氣逼人的少年逼成如此頹靡的模樣。
世事無常。主人不禁歎了口氣。可他畢竟不是少年的家人,最多能給一個庇護之所,别的無能為力。
夜裡,傅徽之在榻上輾轉反側。他自然睡不着。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今日發生的事。他本以為自己心無恐懼。但在得知傅時文病重時,他怕了,這是第二回了。
在榻上熬了兩個時辰,傅徽之拿上門鑰便出門。
“公子,你還未披裘衣。”秋芙不知是一直在等着還是恰好聽到動靜,頭探出屋門說道。
傅徽之隻回顧片刻:“你穿上罷。”而後不論秋芙在身後說什麼,他隻不停步。牽馬出籬門後翻身上馬馳去。
風緊雪驟。他看不清前路,甚至能感受到馬的不安,速度也慢下來。
傅徽之微微俯身,輕撫它的頸部鬃毛。
寒冷一點點消磨着人的意志,每時每刻都變得難熬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連意識都恍惚起來。這長夜仿佛永遠不會過去。他甚至在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死在這場風雪中。
若是如此,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再醒來時,傅徽之發現自己趴在馬背上,馬還在走。天已漸明,風雪也小了很多。
他不知自己是睡過去了還是昏過去了,隻知道自己還活着。或許全賴這匹馬。他輕撫馬背,道一聲“多謝”。
又走了幾個時辰,眼看近城門了。傅徽之怕城外有捕者,便先下馬步行,走小道去槐樹林。好在他提前出門,馬雖跑得不快,到時也不晚。他尋了一處系馬,而後往槐樹林走。
林中有二人早至。一人須發花白,拄杖而立。風雪壓不彎他的背脊。
傅徽之一眼便注意到他,幾步上前跪于老者面前:“叔祖父。”
邱平轉頭看見傅徽之,先命親信去望風,而後伸出未拄拐的手扶他:“好孩子,快起來。”
傅徽之不肯起:“我有事求叔祖父。”
“說什麼求不求的,起來說話。”
傅徽之未借邱平的力,隻用手撐地,借力起身。他道:“我想見我父兄。”
邱平道:“此事絕無可能。你父兄幽囚于大理獄,我尚不得入。”
傅徽之伸手抓住邱平的手臂:“求叔祖父設法探明大理獄的人可有為難我父兄。若他們逼問我父兄我的行蹤,甚至濫用刑罰,我甯願束手就擒。”
“此言何癡也?不說你父兄根本不知你的行蹤,縱是知道,你父兄被逼問,也不會說。你若回去,你父兄豈不白白受罪?”
傅徽之隻覺心如刀絞,半晌難言。隻不住地搖頭。
邱平歎口氣:“昨日朝堂上,聖上說查獲你父所寫反詩并一封與敵國暗中連結之書信,欲行反事。那便不僅僅是謀反,還裡通外敵。但如何處置并未言明,想來你父兄尚未認罪。”
傅徽之恨聲道:“沒做過的事,教他們如何認!”
“雲卿,你先别急。”
“他們會不會對我父兄用刑?”
“傅家好歹是功臣之家,聖上應當不會太為難。”
沉默半晌,傅徽之輕聲問:“還有回旋的餘地麼?”
邱平又歎息一聲,緩緩道:“昨日在城外未尋到你,我邱府、龐府、公主府、韋氏宅還有與你父交好的官員宅第皆被搜查了。聖上是決意要捉到你,已将傅家謀反之事公之于衆,各城門也貼了你的畫像。又命人快馬報各州郡戒嚴。自古謀反案的細節都不會公之于衆,怕有心人效仿。能公布的是真是假都不好說。可聖上既下旨了,傅家罪名便定。你父兄認不認罪都無妨。
“還有朝堂上出班欲為你父求情的,聖上不等他們開口,便匆匆散朝。昨日公主也進宮求情了,聽聞聖上也未見。聖上心意已決。你父兄是生是死,全在聖上一念之間。你心裡宜有所備。”
“叔祖父!”傅徽之又跪了,痛心道,“我大哥有女七歲,有子五歲,我二哥之子尚在襁褓中,伯祖父年七十九,病痛纏身,這些人聖上都要處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