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見面,傅衛與傅徽之鬧得不大愉快,但此次見面,二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及前事。
傅衛隻開口斥道:“雲卿,不是教你走,你如何又跟到此處了?”
傅知退也道:“是啊,雲卿。連我都想到官府必在嶺南布重兵捉你,你會想不到?何故非要自投羅網?”
傅徽之沉默片刻,忽對蔡興說道:“蔡主守,可否先出去?”
蔡興本也在懊悔,自己不該進屋,擾傅家父子談話。乍聞傅徽之此語,如蒙大赦,忙一口應下,退了出去。
秋芙想看住他,便也跟着出去了。
聽到合門聲,傅徽之方問道:“爹,除了奏章,平日你還與誰通書信?”
“那太多了。”傅衛一時沒反應過來,但也有所懷疑,“你問這些做什麼?”
當初在京城時,傅徽之便請邱平在京尋善仿人筆迹者。除了恰好出京的,其餘都說并未仿過傅衛筆迹。他們或許并未實說,又或許他們根本不知。做出仿寫嫁禍此等事的人怎會實說要他們仿何人的字呢?傅衛畢竟不是書法大家,除了至親,恐怕沒人能識得他的字。若是書法大家,也不必查了,不知被多少人仿過字迹。
那時傅徽之便又想起,要仿字迹,也必須要得到傅衛親筆書信才行。親筆書信可不易得。出事前,未曾聽說府中被竊賊竊走過什麼。除非府中有細作,否則隻能是與傅衛通過書信的人。
傅徽之沒有直接告訴傅衛他想查密信,便是怕傅衛不肯說。他不答,隻道:“爹,你記得多少說多少罷。”
“我問你問這些做什麼!”
話已至此,也不由他不說。傅徽之便借另一問表明他要做什麼。“爹、大哥,你們定是看過了所謂的反詩、密信。可仔細看過用的是何種紙、何種墨?”
傅衛厲聲道:“你果真是要查案。我說的話你都不聽是麼?我讓你别管!尋個僻靜山水,隐姓埋名地過一世。”
“我不管這些事誰管?你要我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在這兒受苦?”傅徽之忽又跪下,“爹,那些事你都可以不說。我隻求你告訴我一件事。聖上定我傅家的罪,憑的真的隻是一首反詩,一封密信麼?可還有别的什麼?”
傅衛背過身去:“我不能告訴你。此案牽涉太深,我隻要你保住性命,别的都不重要!”
“爹!”傅徽之俯身不停地叩首,“求你告訴我。”
聽到傅徽之額頭叩地的一聲聲悶響,傅知退忍不住去扶他。“雲卿,你先起來!”
傅徽之不聽,仍固執地磕着。
傅衛緊握着雙拳。他雖看不見,但能聽見。照傅徽之這個叩法,定已頭破血流。但他始終咬牙不肯松口。
可是傅徽之每叩首一回他的心口便似被人打一拳。最終傅衛轉身蹲下,伸手用力推傅徽之的肩,讓他無法再叩頭。“雲卿!當年你二哥不願娶韋氏女,可他最終還是娶了,你可知為何?”
傅徽之茫然地擡頭。
“是他求我,他娶韋氏女後,便不可再逼迫你,定要讓你娶心愛之人。我應了。”傅衛一改嚴厲的語氣,輕聲道,“雲卿啊,尋一良人,共度餘生,是你二哥之願,也是我與你大哥之願。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傅徽之再忍不住眼淚。
傅衛借着微弱的月光最後看了傅徽之一眼,而後起身拉着傅知退轉身便走。他也不忍再見傅徽之如此模樣。
他開了門,卻聽得傅徽之在他身後呼喚:“爹……”他還是停了步子。
傅徽之絕望地懇求:“随我走罷……”
“若不是聖上赦免,便是明日死在此地,今日我也不會走。”傅衛說罷越過了門限。
傅徽之怔怔地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最後對着背影拜了三拜。
翌日清晨,傅知退與傅衛仍随着衆人去應役。
嶺南與京城氣候相差太多。四月的嶺南又潮又熱,自京城來的大多人都不習水土。
傅知退将一塊大石搬上車後,深深喘息數回。他擡袖拭去額上的汗珠,不由望了眼東方的太陽。雖是清晨,竟也覺得其光刺眼。傅知退下意識躲避,将頭轉至西面。誰知無意中竟看見山崗上立着一人。正待細看時,那人又不見了,想是躲至樹後了。
傅知退怔了怔,又俯身搬起一塊大石,悄聲對傅衛說道:“爹,我好像又看見雲卿了。便在西面山崗之上。”
傅衛沒有去看,搬物的手也隻頓了一瞬:“别回頭。他該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