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的嘶鳴聲這般近,鐘王确實膽大,敢縱馬入宮。下一刹那,随之而來的更有陣陣不絕的嘶鳴。
他帶了不少人。
深秋的風已經帶着些涼意。同這些涼意一道入殿的,還有一衆列陣向前的将士,他們的身後,飄揚着淮州軍旗。
這陣勢,很是分明。鐘王他終是按捺不住了,要反。
“陛下,别來無恙啊。”鐘王一步步向前,毫無阻攔。看着他就要走至殿中央,一直默聲的裴寂開了口。
“鐘王爺,這是何意啊?”
他聲音中帶了一絲戲谑的意味,一身青袍,看着文弱極了。緩緩走出席間,與鐘王相對而立。
此刻,他成了唯一擋在鐘王與沈棄之間的人。
可與他對立之人并不把他放在眼裡,“裴公子,不要仗着你們河東裴氏的家底,和座上這位不算君主的君主對你的看重,便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同本王說話!”
鐘王着實嚣張。
若非樓若心中有底,恐怕真會被他這一番話唬住。
她在等着看沈棄的後手。
可席間又陷入靜默,座下衆人出奇地平靜。哪怕是後宮中那幾位平素裡動辄間便哭哭啼啼的美人,此時此刻,也低着頭默不作聲。
看來,這席間全是沈棄的人。
那齊元叙……也會是嗎?
鐘王、沈棄之間的争鬥,本就不是她最在意的。從雲巅跌落谷底之人,最重要的不是重回雲巅,而是守住谷底。她根本經受不住,再跌倒一次。
齊元叙若敢投靠沈棄,那她樓若,不介意殺他。敢背棄長陵軍的人,她絕不會輕饒。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等候上位者的一聲令下。
沈棄終于有了反應,但卻隻是揮了揮手,示意裴寂讓開。他坐在上位,俯視所有人,包括鐘王。
“别來無恙啊。”
看似輕飄飄的一句,卻讓鐘王自亂了陣腳。
他神色終于有些不對勁,看着席間那些淮州軍的将軍,看着他們躲避的目光,這一刻,他看似有千軍萬馬,實則隻剩他孤身一人。
他明白了,這是個陷阱。
可困他之人,卻要的不是他的性命。
“鐘王,今日帶着這麼多的将士來這承德殿,讓朕想起錦繡十六年的一樁舊事來。”
樓若的心緊了緊。
隻聽沈棄繼續道:“那時,逆賊逼宮,王軍與叛軍打得不可開交。而一直駐守在城外,頗負威名的鐘王,率着淮州軍和巡防營,卻遲遲不去救駕。”
“等到他像今日一般,威風凜凜地入宮時,皇城中人已死得差不多,更不要提樓氏皇族了。”
他面色終是不再平靜,眼裡多了幾分狠厲之色,“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為之?坐收漁翁之利,号稱救世之人的鐘王,其實從一開始,便與那些逆賊沒什麼兩樣!”
樓若的思緒被這些話拉回了錦繡十六年的冬夜。
那日是難得的晴天,皇兄要在東宮見一位貴客,是以她被安靜地送回了紫雲宮。
等到她昏昏沉沉的一覺睡醒時,皇宮已然亂了套。
東宮失火,前朝的承德殿已是滿地鮮血。
父皇将她送進甬道後,便毅然進了火海。她的掙紮、痛苦,在那一刻,與外面兵刃相接、劃破血肉的聲音相比,是無聲的。
直到一切漸漸變得模糊時,她才在一片屍山血海中,看見了因凜冽的寒風而獵獵作響的淮州軍旗。
世人所謂的救世之人鐘王,姗姗來遲。
他沒有救下她的父兄。在她眼裡,他從來不是什麼亂世枭雄。
可世人敬他,樓若,也從來沒有以小人之心揣度過他。自始至終将所有的仇怨,歸結在叛軍逆賊的身上。
今日沈棄一席話,徹底讓她醒悟。
怎麼就那麼巧呢?怎麼就姗姗來遲了呢?
鐘王聽着這些質問,冷笑出聲,“若不是本王趕到,陛下,你也會死在那裡。如今,竟然滿嘴仁義道德地指責本王,哈哈哈哈……說這些話,可不能像本王當年擁立新天子一樣,随随便便找個人,随随便便就下了定論啊?”
他的一字一句,都在提醒在場之人,這個皇位,是他讓給沈棄的。在他眼裡,沈棄就是他的傀儡。
可如今這傀儡偏生長出了自己的血肉和爪牙,要反咬他一口。
鐘王打心底裡不屑。
但他又明白,此刻自己身處下風。唯有将這氣勢提上去,将所有埋着禍根的種子踩死,他才好一口咬定一切與他無關,才好撕破臉皮為自己闖出一條生路來。
當年的老皇帝鬥不過他,如今這小子,更妄想能鬥過他。
樓若聽着鐘王的這些話,心中憤懑難平。可擡眼望向座上的沈棄,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又強迫着自己定下心來。
此時此刻,絕不是暴露身份的良機。
等待,或許是當下唯一的選擇。
可樓若沒想到,沈棄卻出奇所意地笑了,這笑中的嘲弄畢現,“你真的是老了……”
他沈棄說話怎麼會空口無憑。
“鐘王,你的自大妄為,使得你從不是一個細心謹慎的人。當年傳令的人雖然被你殺了,可傳的令卻還在。”
“上面字字句句寫着:
‘按兵不動,以伺良機。’
傳給的是巡防營當時的統領子阙,他已經全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