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心情實在是有些複雜。
子阙卻依舊笑意盈盈地接着她的話,道:“三年前,我也以為殿下死了,也為殿下真心實意地難過了許久。”
“可如今,你我二人都好好地在這兒。”
一攤手,藏在子阙骨子裡的桀骜不馴便全湧了出來。
“這能一樣嗎?”
“子阙,我父我兄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做鐘王的幫兇?”話至此,氣氛陡地冷了下來。
子阙轉過身去,樓若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聽見他道:“君子才知仁義相待,可我,從來就是小人。”
“殿下不知道嗎?”
他的自嘲,在此時顯得有些蒼白。
“先帝和先太子是待我不錯,可那僅僅是因為我是他的兒子。兩位仁厚之君那麼看重他,甚至不願讓他的衣缽就此沒落。”
樓若反問,“可那時,父皇還是給了你巡防營統領的職位,皇兄也将東宮十六衛交到你手中。”
哪怕子阙是太師之子,他們還是給了他一個武将最好的待遇。
可在他看來,這卻并不是優待,“可無一人服我。我既無戰功,亦無與這職位相匹的能力,隻有一個太師之子的身份。誰人會服我?”
“他們權當我是一個沒本事靠關系的纨绔子。”
“恐怕那時,隻有殿下,還覺得我是什麼絕世武将呢。”
子阙眼中又有了笑意,隻是這笑意苦澀得緊。
他想起他任巡防營統領的第一年,樓若同太子妃出宮同遊,他奉太子令護衛。
那一日,京中朱雀街出了件事。
士子鬧街,引了一江湖人士,欲襲宮中馬車,以威脅于官府。好巧不巧,撞上的便是東宮的馬車。
最後是他解決了此事。
那時樓若看着他,向太子妃誇贊道:“子阙大人真是厲害!一下兩下那亂賊便被吓跑了,簡直是絕世武将!皇嫂,你說是不是?”
太子妃含着笑稱是。
他心中,竟在那一刻,泛起幾絲甜意來。
沒人會真心的地欣賞他,他一直以為,樓若是第一個。
可今時今日,她卻說:“不止我覺得你是,我皇兄也說過我這樣的話。”
“縱使父皇的确不是個明君,也從沒想過要打壓你,你的确是太師之子,人人都希望你承他的衣缽、他的思想,成為下一個輔佐國運的人。”
“可子阙,你沒有此心。他們都明白,怎會逼你?”
看着他神色慌張,樓若覺得很不對勁,“你又想唬過我。”
錦繡十六年已經騙過她一次,如今,又想再騙她第二次。
子阙别過臉去,選擇了沉默。
最後他說,“殿下,别問了。”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别再問了。”
他在勸她放下。
所有人都可以放下,唯獨她做不到。家國俱亡,論是誰,也不可能輕易放下。
何況這其中,有多少謎團。
子阙為何要假死離開皇宮?他明明一顆忠心,怎會在那時倒戈,聽從鐘王之令?
此時此刻,她從他口中是問不出答案來了。
*
月朗星稀,樓若回到了紫雲宮。
看着沈棄搭好的秋千架,她有些恍惚。坐上去,沒了“吱呀”的響聲,很是緊緻。
他定廢了不少心思。
可她還是有些懷念曾經的秋千。懷念靠在桂花樹下,聽沈棄的念書聲,聽皇兄皇嫂的說笑聲。
念此,她猛地想起皇兄曾在桂花樹下埋了一壇好酒,說是要瞞着皇嫂偷偷喝。
如今,不知還在不在。
可等她刨開泥土,卻并未看到酒壇罐子,反而是一個小小的木盒。
木盒之上是當年東宮特制的暗紋,看到泛黃的八行箋上,寫着竟是她的名字。
她的眼淚撲簌而下。
“阿若:
是歲該為錦繡十七年了。皇兄即行,奉命駐守燕雲十六州。不敢當面向你告别,隻得以此信告之。
你嫂嫂告知你時,可有哭?皇兄猜,一定哭了。但你要相信皇兄,定能大勝歸來。
最後萬望阿若,喜樂安甯。”
這是一封間隔了數年,她才看到的信。錦繡年間,沒有十七年;燕雲十六州,在國破家亡時,便被西域各國侵占;皇嫂消匿在東宮大火中。
他的一字一句,都變成了一場幻夢。
樓若坐在泥濘中,不停地摩挲手上的八行箋,哪怕她知道,這信早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可她仍然珍惜無比,因為,這是皇兄留給她唯一的東西了。
明明從前,偌大的紫雲宮,從殿内陳設到庭下花草都是他精心準備的。可如今,她翻來找去,竟然,隻剩下這一封信了。
還是一封,她本該在錦繡十七年啟讀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