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給他答案。
落日餘晖下,太平年間,她談何資格替當年深受亂世飄零的百姓,原諒任何人。
隻是她不願相信,這個人會是皇兄。
裴寂自顧自地又開口道:“殿下去看看吧。離開上京,離開長陵,去看看這世間百态。從萬民中來,才敢稱得上是為生民所求。”
“困在一隅,目之所及必會處處受限。”
他這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樓若看出他沒了阻攔之意,“裴寂,那你呢?為什麼将自己困在上京?”
他明明有更多的選擇。留在沈棄身邊,算不上什麼良策。他們二人都太聰明,既知本心不一,便不會再互相信任。
可裴寂仍選擇留在上京。而沈棄,也并未下手除掉他。
樓若一直都沒有想明白。
但在面對發問時,眼前人卻愈發平靜,“心已被困,身又何妨。無論我去到哪兒,哪怕天涯海角,也永遠無法從上京城脫困,無法忘卻仇恨。”
他蓦地笑了,笑意卻苦澀得緊。他以為眼前的樓若,還是三年之前記憶支離破碎的公主殿下。她什麼也不知道,還當一切就要塵埃落定了。
可她并不是。
她揭開了那迷霧,哪怕隻是一角。
她知道裴寂為何所困,知道東宮之内被掩埋的真相,知道他心間有久久難以散去的陰霾。她和他的親人,都死在那場叛亂中。
無論日後如何,他們都再也回不來了。
“難道殿下就此忘了嗎?死在皇宮裡的,不是你的親人嗎?”透過眼前這雙眼睛,他試圖尋回當年東宮之内的那位公主殿下。
哪怕所有人都告訴他,她不應該想起那些往事,那些痛苦的回憶就該随風飄散。
可他總有不甘。
她不應該忘記的。
即使他已經前言不搭後語,明明上一刻還在勸她離開,如今又好似在拉她回到這深淵。
樓若對上他的視線,總覺得他的眸子此刻分外清亮。她努力地回想錦繡十六年的一幕幕往事,卻發覺已經愈來愈模糊。
她輕輕垂眼,“對不起。”
她不知道這聲答複是給誰的。或許是承德殿之上被逼自裁的父皇,或許是最後一無所望倒在東宮的皇嫂,也或許是她自己。
真正的樓若,怎麼會忘記這些。
她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
出城之後。
在郊外的那處荒廟,齊元叙看着樓若心緒不甯,寬慰道:“當年之事,殿下若能放下,也是好的。總是要向前看吧。”
“将軍也希望,殿下向前看。”遲疑片刻,他又說了一句。
他不懂那裴寂為何要同殿下說這麼許多,明明這麼多年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在瞞着殿下。如今重啟往事,隻會徒增傷悲。
錦繡十六年所發生之事,早該過去了。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樓若在此時問了一句,“當年,舅舅支援上京時,你也在,對嗎?”
齊元叙當即感覺自己腦子“嗡”地一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到了最後,也隻擠出來一句,“殿下如何知道?”
他記着,殿下已經不記得此事了。
當年他奉命帶着餘下長陵軍撤回長陵後不久,殿下就同沈棄到了長陵。相見時,殿下還未從宮中發生之事緩過神來,面對的便是将軍戰死的消息。
她問他,“是誰所為?”
那時他答不出來。如今他卻不想再答。
樓若道:“或許是冥冥之中老天不想讓我再做一個糊塗鬼。”
一次回溯,讓她撥開了長久蒙在她記憶間的迷霧。盡管是從别人口中得知的一切,但她内心深處仍會有回響。
或許,她曾是親曆者。
“将軍并不是在叛亂當日收到的消息。”不知沉默了多久,齊元叙才開口道。
他看着遠處星辰,想起曾經荒原之上,将軍帶着長陵軍休整之時,離星辰那麼近,如今卻是遙不可及。
“而是在前一夜,那人告訴他,不日上京之中的樓氏皇權将會傾覆。屆時更疊之日,長陵軍即刻便會被瓦解。”
“這樣肆無忌憚的威脅和挑釁,卻并沒有讓将軍一時沖動,他深思熟慮之後,認為心存謀逆之心的應該是北邊的燕雲十六州。”齊元叙的語速頓時慢了下來,他明顯是在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