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民叩拜。她享受着無上的尊榮,得到天下人的供養,便注定了她不隻是樓若。她有不得不承擔的責任,她必須比同齡人更快地成長起來。
這些道理,樓若明白得很晚。
直到不得不認清的時候才幡然醒悟。
這一次,她不想再耽溺在父兄編織的美夢裡,做一個沉寂的公主。
一旁的太子妃在聽見樓若的話時,鼻尖猛地酸了。她想起自己離家出嫁之時,告訴庶弟裴寂的那句話:
“阿弟,你不再是小孩子了。”她逼迫着他快速長大,承擔起庇佑家人的責任。
入宮後,她看着無憂無慮的樓若,逐漸将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她心想,阿若總歸是可以做那個肆意自在的人。
所有人都有難處和苦楚。
但至少,阿若少有煩憂。她唯一苦惱的,恐怕就是蘭園的蘭花何時開、沈侍讀何時來、皇兄皇嫂在何處、父皇會不會一直陪着她。
她可以一直做一個小孩子。
可今時今日,太子妃竟從樓若本該澄淨萬分的眼裡,看到了一絲難以言說的難過,她說她不再是小孩子了。
這使得她的心隐隐作痛。
樓若的目光,太子妃無處可避。她想起過去數日經曆的一切,從心底湧出抑制不住的委屈。
她想哭出來。
哪怕殿下告訴她,不能哭。哪怕所有人都在避開此事,逼迫着她早日遺忘這件事情,早日做回昔日心無波瀾、笑意盈盈的太子妃。
在那一刻,她還是想哭出來。
樓若不知從何時便緊擁着她,一遍一遍安撫她的心緒。
靠在她的肩上,太子妃的聲音帶着哭腔,“我的孩子沒了。”
她的淚浸濕了衣裳,浸濕了早早幹涸的心。
*
一時之間,那些痛苦的回憶盡數襲來。
太子妃清楚地記得,那一日是臘月初九。
待她暈暈沉沉地醒來時,身邊坐着一向忙碌的太子,他眉間緊鎖着,沒有笑意。
他身上還穿着官服,明顯是下了朝匆匆趕過來的。
太子妃知道是自己讓他擔心了,便想要強撐着坐起來。可身體疲軟得緊,根本撐不住。反倒驚動了太子,他又扶着她睡下,“阿芙,好好休養。”
裴芙,是她的名諱。
入東宮太久,人人隻喚她太子妃,裴芙自己都快要忘了她是河東裴氏之女,她叫裴芙。
裴芙看着眼前自己的夫君,心底不自覺暖了些。可轉眼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太醫,心又揪起來,“殿下,妾這是怎麼了?”
那一刻,她心底是有些怕的。
怕片刻的溫存隻是夫君的憐惜。
但答案出乎她的意料,太子告訴她,“你有身孕了。太醫說,這兩日天氣驟冷,你身子不免有些撐不住,所以才昏倒了。”
本該是一件喜事。
可說這些話的太子眼裡沒有絲毫喜悅。
他這樣的神色,裴芙很久之前見過一次。彼時她還不是太子妃,隻是世家大族送入宮供太子選擇的秀女。
那日選秀,太子匆匆趕來時,便是這樣的神情。
冷漠、疏離,仿佛一切都與自己無關。明明周遭是那樣喜慶的氛圍,可他仍舊淡淡的。
甚至在選中裴芙時,也不曾有笑意。
如今再見到這樣的太子,裴芙心底空落落的。她以為夫妻數年,在他心裡,至少是有她的一點位置的。
但她還是覆上了他的手,“殿下不高興嗎?”
她想聽聽他的心裡話。
可太子很明顯在敷衍她,“怎麼會?本宮隻是擔心你的身體。”甚至在說這些關切之語時,也沒有絲毫情緒上的波動。
裴芙那時什麼都知道。
卻還固執地存了一絲念想,強迫着自己相信太子的話,相信他和她一樣,一樣期待這個孩子的降世。
後來不知是因為她太累,還是她在有心逃避,自那一日起,她接連迷糊着,睡了好幾日。
期間除了樓若來找她,被太子攔着以外,也沒什麼人要見她。
裴芙一直按照太子的心意安靜地休養着。
她知道她有身孕這件事,出了東宮,無人知曉。也知道,這是太子在有意封鎖消息。
可她不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什麼。
直到那一日,太子一反往常地沒有回寝殿休息。裴芙放心不下,打算去正殿看看情況。
在殿外,她聽見内裡那位文侍林殊的聲音,全然沒了往日的輕柔,反而帶着幾分急促不耐,“殿下,你明明知道,這個孩子不能留。”
裴芙拿着鬥篷的手頓時僵在原地,連着整個人都滞住了。
那一刻她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腦海裡久久散不開的隻有那一句,“這個孩子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