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芙沒再繼續聽下去。
她鬼使神差般地向着東宮外走去。
第一次,她萌生了想要逃離太子、逃離東宮的想法。她想要保全自己的孩子。
她在這偌大的上京城,從來就沒有親人。這個孩子,會是她骨血相連的親人。
他們憑什麼決定他的去留。
裴芙在刺骨的寒風間一步步向前。
萬籁俱寂,她早該認清,在這高牆之内,她從來都不能從心而活。從前,一舉一動受到身份的束縛,她放不了喜歡的風筝,不能有任何逾越之舉。現在,她連自己的孩子都要保不住。
明明她從來不是一個乖順之人。閨閣之時,淘氣任性,常常将家中攪得雞犬不甯。
可在東宮陪伴太子數年,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變得委曲求全,事事順從他人。真地做成了他心中的太子妃。
此刻裴芙就像幼時手中斷線的風筝一樣,要飄向高牆之外的世界。
直到她聽見一聲急促的呼喚,“阿芙……”
是太子的聲音。
她不想回頭,不想再面對冷漠的神情,不想再聽他聲聲的指責。
可她的前路被堵死了。
太子站在她的面前,不知是不是裴芙的錯覺,那一日他的眼底好像格外紅。一向鎮靜平和的神色裡竟透着幾分委屈,他試探地想要拉過她。
“阿芙,對不起。”
他将她擁在懷裡,聲音哽咽,“我該早些和你說的。”
*
那幾日,裴芙過得渾渾噩噩。
她知道她沒有别的選擇。
沒有人給東宮、給太子、給她另一條路。
這一刻,倒在樓若懷裡,她日日緊繃的心好似才終于能放下片刻,她才能真正地哭一場,為她死去的孩子哭一場。
可她身旁的樓若卻什麼也做不了。
她不知道這其中皇兄難言的苦衷,不知道皇嫂不肯多言的痛楚。明明她是他們最親近之人,可在錦繡年間,她卻像一個真正的局外之人。
她斟酌良久,遣走了所有宮人,偌大的内殿,隻剩她們二人。
樓若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皇嫂,為什麼?”
沒有勸慰,沒有像旁人一樣勸慰她,“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知道,失去至親的痛苦是不可能輕易消散的,一切會随時間流逝的這種謊話,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
樓若是如此,裴芙也不會例外。
她們都難以因一句輕飄飄的寬慰而真正地選擇放下。執念使然,這份痛苦隻會愈來愈深。
此時此刻,面對樓若的發問,裴芙遲疑了。
她想起太子告訴她的,“這件事出了東宮,無人知曉。我們不剩多少時間了,最好不要讓阿若牽扯進來。”
“我會保護她,将她徹底地隔卻在危險之外。”
他說,“如果可以,阿芙,我真想你什麼也不知道。”
像阿若一樣。
可他沒有辦法,他在被逼着走上這條絕路,四下孤寂之時,他也想,有一個人能一直陪着他。
裴芙知道這些,她沒有拒絕。或許是因數年夫妻之情,或許隻是因為,她心中早已沒了無謂的渴求。
就這麼,一起沉下去吧。
可樓若不一樣,她還有大好年華。若一切順利,若真如太子所說,她還有新生的機會。
是以裴芙什麼也沒說。
她看着樓若一雙幹淨澄澈的眼睛,極力扯着一絲苦笑搖頭。
*
困在宮内,樓若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第二日,她選擇了出宮。
在宮外灑金街上,她找到了那一日倉皇離開的沈棄。他換了一身常服,整個人失魂落魄般地坐在小攤邊。
看到樓若時,他心底顫了顫。
又想起那莫名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好似在他腦海中一遍遍重複,“不要瞞着她。”就像那一日在宮中一樣。
後來他曾試圖與那個聲音對話,“為什麼?這些事情如果殿下知道了,豈不是會……”
沈棄其實說不上來,一切會變得怎麼樣。
是更糟糕?還是更難以控制?
可在那個聲音仿若未聞地繼續一直重複着“不要瞞着她”時,他的心緒竟慢慢被指引着向前。
他漸漸生出了想要告訴樓若一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