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種種,本來就沒有停滞不前的可能,更無可退步的餘地。
“沈棄。”樓若的聲音喚回了沈棄的思緒。
出乎意料的,她沒有覺得他的所言所行太過荒謬,神色之中隻有幾分淡淡的悲怮,她道:“如果我能見到數年之後的自己,我想,她會支持我的。”
無論這世間是否真的如沈棄所說,曾有千百個樓若,曾有千百個樓若經曆過千百種不同的人生。她都相信,至少在此刻,站在錦繡十三年的,站在沈棄面前的樓若,做出了她心中最好的選擇。
沈棄察覺出她話中難以掩飾的憂傷。
他明明有很多話要說,可看見這樣的樓若,生生憋不出一句來。
沉吟許久,才道:“燕雲那麼遠,那麼冷,明明可以不用去的。”這是獨屬于錦繡十三年的沈棄的心聲,他内心深處那個蒼老嘶啞的聲音沒有出現。
這時的他還不曾真正理解她。
明明陛下、太子都不願,明明她知道燕雲根本就是龍潭虎穴,他不懂她為何會選擇不顧一切前去。
樓若卻道:“總有一些事,我不得不去做。或許會是徒勞,或許會身陷囹圄。但若是我不去,我會悔恨終生。”
她不知他是否明白,也不奢求他明白。
提步離開時,她以為,會是終了。
可沈棄叫住了她,“殿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如果說,這世間千百個你,都曾選擇走上這條路。那這世間千百個我,一定會跟随你、保護你,矢志不渝。”
他的聲音像是從遠處飄過來的一樣,明明是那麼地虛無缥缈,可落在她耳中,卻是從未有過地震徹天地。
矢志不渝。
沉重又堅定的承諾。
*
後來,一路北上。
途中樓若和沈棄相距甚遠,不曾說過一句話。她沒有遭遇任何意料中的危險,甚至一路天晴,連一向陰雲密布的北境,都是難得一見的疏朗氣清。
行至北境燕雲城。
舅舅告訴她,“太子的人要走了,他們讓我問問你,還有什麼話要帶給太子?”
他們不能再向北走了。一旦出境,便難免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這些,樓若倒是很清楚。
算算腳程,等皇兄的人回到東宮,最快也得七八日。那時,若燕雲十六州出現異樣,她再寫信怕是來不及,何況,也不見得能再遞信回京。
是以樓若借着昏暗的光,寫了一封信遞交給了遠處太子的人。
為首的是東宮十二衛之一的子阙。
他接了信,又問道:“那殿下還有什麼話,要帶給陛下嗎?”他心中苦澀,總覺得,她也應該愁容滿面。
可一路走來,他見了她,她總是帶着淡淡的笑意。仿佛這遙遙路程所奔赴的,是一片桃花源。
此時此刻,樓若依舊笑着道:“沒有了。”
子阙颔首行禮,眼底的不舍很快被遮掩過去,“那臣先行離開了。望殿下此去一帆風順,平安喜樂。”
“紀大人也是。”
她久違地喚他“紀大人”,聽得子阙握信的手一顫。他不敢再多逗留,隻得徑自轉身。
躲避心中不受控制的悸動。
這一幕被遠在路邊的沈棄看得一清二楚。他深知子阙此人的孤高清冷,為人處世皆極為淡漠。
唯獨今日,露出這樣一番情态來。
他霎時間看懂了。
可看着樓若神色不改,他懸着的心又安定下來。
不多時,駐守燕雲城的首将李豐縱馬而來。見了站在一旁的趙其,立即迎上前去。
“趙将軍,不知殿下何在?”他是有些話要當年同殿下講清楚,不然等入了城,面對城中數不清隐匿在暗處的探子,他不好再開口。
說多了話,怕是保不住這條老命。
趙其見了此人,皺着眉問:“你是何時受任來此的?”他認得眼前人,曾也是長陵營中一幕僚。
直到後來被朝廷收編回朝,他才沒再見過他。如今竟不料,是在燕雲城守着。
李豐笑了笑,帶着幾分讨好的意味,“陛下知道我曾是将軍麾下,便派我來此,想必能承将軍風采,守好燕雲城。”
話中的譏諷不甘,被他的笑掩飾過去。
可趙其征戰沙場數十年,怎會聽不懂。燕雲城曾正兒八經是燕雲十六州的地盤,更曾是其京都。如今雖明面上受天子轄制,實際上城中多數百姓都是燕雲人。
他們的逆心,昭然若揭。
城中更難以安分。被天子派來守燕雲城,無異于被送進敵國爪牙之下。無論堅持多久,最終都是一死。
或早或晚而已。
李豐心中怨恨、不甘,是應該的。
是以趙其避開了此事,答道:“殿下正在馬車内休息,你同我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