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在暗處的一切波濤洶湧好像都因這場和親,而逐漸平靜下來。
歲聿雲暮。
直到樓若真正離開上京城的那一日。
沈棄牽着一匹骢馬候在城門處。他不知哪裡來的膽子,敢上前攔了宮中的馬車。送親的是從千裡之外的長陵趕回上京城的趙其将軍。
他看着沈棄,示意他退下,不可肆意妄為。
可眼前人始終不曾挪動一步。
趙其隻得拔了劍,試圖逼其不得不退。寒風刺骨,沈棄脖頸上的傷痕愈來愈深,可他的口中卻一直不停地重複着,“我要見公主殿下……”
數步之遙。
樓若就坐在馬車内。
天色陰沉,看着即将要下好大一場雪。她和他都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
“舅舅。”她出聲喚了一句。
趙其迎上前,隔着珠簾,聽她道:“舅舅,可否讓我和他單獨說幾句,出城以後。”
她知道,一切糾葛絕不能再衆目睽睽之下解決。無論沈棄意欲何為,她都不能因此停滞不前。
趙其點了點頭,瞬間明白她心中所想。但他們幾番耽擱,此時周遭百姓已經議論紛紛。他也不好直接向沈棄傳話。
樓若察覺到舅舅的遲疑,“沈丞相會來的。他答應了我,就不會食言。”
“還勞煩舅舅将此信轉交。”
她手中是數日之前便寫好的信。曾以為,這封信永遠都不會交到沈棄手中。畢竟,自從當日灑金街一别,他們二人再未見過面。
一别兩寬也是好的。
可沈棄明顯不肯。
他孤身攔住送親的車隊,若他的父親不是沈近鐘,恐怕他真的會死在舅舅的刀劍之下。到底有什麼話,非要今日說。
過去數日,都不曾多言。
等到樓若親口問出此問時,天色已晚。城郊濟橋上,沈棄幾近小跑着趕來,面上是從沒有過的慌張。
他好像變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變。
樓若則别過了臉,迎着凜冽的風,望向了更遠的地方。那處有微弱的光亮。
是皇兄的人。
沈棄的聲音響起在耳畔,“殿下。”
霧氣彌漫,他早已分不清緻使眼前迷蒙的是何物。唯獨看清的,是自己的心。
“此行可否讓我随行。”
我會保護你。
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此時此刻,他還沒有勇氣說出口。
樓若回了頭,對上沈棄那雙水汽氤氲的雙眸,第一次察覺到他不曾掩飾的脆弱。相識數年,沈棄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神态。
忐忑又可憐。
樓若問道:“為什麼?”因他眼中幾分不曾言說的執着,她心中難免貪戀。貪戀自己視若珍寶的一切,包括親人、愛人和故土。
不知為何,聽此問,沈棄躊躇了片刻,才仿佛悠悠轉醒般,同她講,“殿下可否相信,這世間曾有過千百個沈棄、千百個樓若,和千百個這樣難舍難分的情景?”
他的聲音嘶啞,連同周遭凄冷的一切都變得渾濁起來。
樓若因此失神了許久。
旁人或許會覺得沈棄這話像是沒由來的胡謅,可樓若不會。她經曆過真正的生死,世間鬼神之說無人比她更相信,更何況沈棄所言。
她沒有答他的問。
總覺得一切都在朝着她無法控制的方向在發展。那一刻,她還是試圖敲醒沈棄,也是敲醒她自己,“此行是我朝與燕雲和親,沈公子随行怕是不妥。”
聽出樓若的逃避,沈棄倒是并不驚訝。
反而繼續道:“殿下怕是覺得我在胡言亂語。起初,我也以為一切都是幻象,一切都是我想象出來的。”
“可是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我聽到了那個聲音。”
自從第一次在漫天風雪裡見到那個蒼老的自己,之後數月,他雖不曾再親眼得見,可無時無刻卻能聽到有個聲音在指引他。
指引他走向她的身邊,做她的同道之人。
起初,他曾不屑一顧。可逐漸地,連同心念一起被牽引,他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那道聲音的走卒。
卻又甘之如饴。
今時今日,他知道,他必須站在她的身邊,同她一道進入那未知的險境,保護她。
樓若擡眼,與沈棄相視,看着他泛紅的眼眶,下意識地問出口,“什麼聲音?”
“數年之後,已經老去的沈棄的聲音。”
此刻他像一個無畏無懼的江湖客,心中再多隐衷,都毫無顧念地說出了口。他不再逃避,不再猶疑,面對稍縱即逝的一切,他更不敢再怕。
或許,如那個聲音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