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若很快就發覺了自己的疏漏。
錦繡十三年,敢當街行刺的,除了位高權重者,怕是别無他人。
無論這人背後是父皇還是皇兄,沈棄都再一次,因她而被牽扯進危險之中。
他不能再查下去了。
樓若知道,接下來的路,隻能她孤身而行。
要阻止一切發生,要制止皇兄謀逆,更要擋住燕雲十六州的來勢洶洶。
這些,隻能她來做。
因而在那一刻,她放開了沈棄遞給她的那把刀,在他說他要連夜去一趟燕雲城時,打斷了他,“夠了,不要再說了。”
她少見地動怒,整個人甚至在微微顫抖。
說出口的話冰冷徹骨,“沈侍讀,接下來的事與你無關。以後,還請不要再入宮了。”
沈棄鬼神使差地想要向前一步。
可他的向前,換來的是她的後退。
他問她,“為什麼?殿下,明明一切就快要水落石出了,為什麼不再繼續查下去?”
可她對他的質問置若罔聞,“我會和父皇說清楚的,想必沈丞相也不會有異議。”
侍讀之職沈棄不必再擔。
若日後一切得以平息,他還能參與選官,能走上他真正該走的人生之路。
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好。
樓若心中一遍遍默念,在迫使自己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
全然未顧及身旁的沈棄。
他這一次,沒再聽到那個蒼老嘶啞的聲音。聽得到隻有一聲,沉重的歎息。
更像是他自己的心聲。
*
離開灑金街,樓若徑直去了丞相府。
府門外見到了适才出宮不久的丞相沈近鐘。
許是沒有料到會在宮外見到樓若,沈近鐘明顯愣住了。躊躇了半天,才上前,道:“公主殿下。”
二人相視,樓若點頭,“有件事不知可否與丞相入府談一談?”她的聲音莫名有些啞,整個人看起來明顯魂不守舍,卻還是維持着笑意說出了這番話。
沈近鐘更多的是驚訝。
他與這位公主殿下幾乎沒什麼交集,在宮裡尚且沒幾句話可說。到了宮外,怎的就要入府詳談了?
難不成是因為和親之事,公主有所記恨?
他心中雖思緒翻滾,但面上還是一片平和,“當然,殿下請這邊來。”
彼時他不會料到,樓若的确是為了和親之事來找他。但卻不是因為記恨他,而是要他助她一臂之力。
“殿下有何要事?”
沈近鐘斟酌良久,才問道。
可眼前人卻似剛回過神般,目光帶着幾分閃躲。唯獨在開口時,鎮靜下來,“沈丞相對與燕雲十六州和親之事,有什麼看法?”
聽此問,沈近鐘猶疑了。
他心中自是想,以公主和親止戈,暫且打消燕雲那邊的逆心,平一時之亂。
保得這江山數年的安穩。
但宮中兩位主子不肯松口,他這般想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徒勞。
公主如此問他,倒平白激起他心中好不容易平複下去的怨憤。陛下這江山守得艱難,燕雲的李常辭又是個不講理的瘋子,一旦開戰,即使兵力充沛,也難保不會吃敗仗。
他的語氣陡然急了些,“殿下問這些做什麼?臣數次請君,均落了個不了了之的結果。和親之事,終究是要作罷的。”
一時之間,他忍不住多言。
“陛下與太子殿下都無此心,都不願公主殿下受那遠去異鄉之苦,縱使臣有心,也無能無力。”
沈近鐘本以為此話一出,眼前人的臉色必定難看至極,恐要在他這丞相府發一發脾氣。可不料樓若隻是淺笑,什麼也不說。
她眉間的愁意倒是舒展了,“沈丞相有此心便足夠。”
“殿下何意?”他更不解了。心中縱是有再多猜想,也不敢直言。
“和親之事,關乎天下百姓的安康,父皇皇兄心有不忍,可我不能不懂事。我會自請和親,還望沈丞相不要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樓若話說得幹脆,叫旁人聽不出任何一絲不願。更何況沈近鐘。往日他隻聽聞陛下和太子對公主的寵溺,便理所當然地将她想象成一刁蠻任性的寵兒。
可如今,站在飄零的至高處。她竟甘願抛卻背後的溫暖巢穴,飛向無盡荒涼的未知地。
她不知道,燕雲十六州到底有多麼地亂。
上至首領李常辭和他那些明争暗鬥的兒子,下至平民百姓,皆是舞刀弄槍之輩。他們那兒可以不顧人的死活,隻要你有膽量和魄力,便能殺人。
這樣的地方,文弱之人去了,哪裡會有活路。
可犧牲一人便能換取天下數年安甯的買賣,他沈近鐘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