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了,他徑自行了叩拜之禮,颔首道:“臣領命。”
關于未來的險惡,他什麼也沒告訴她。他的私心太重,甯願公主無知無畏地活下去,也不願她再膽怯、再後退。
天下人承受不起退一步的後果。
*
樓若再回到昭明殿時,已近黃昏。
慶德帝還在午憩。
樓若覺得奇怪,上前問一直随侍的近侍,“父皇還未醒來嗎?這都什麼時辰了?”
那近侍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重複來重複去,隻有一句:“陛下今日怕是太累了。”
見樓若直愣愣地盯着,他隻好再道:“丞相大人在時,陛下身子就困了。待丞相大人一走,這才安穩地睡了。”
“今日恐怕沒精神見殿下,殿下不妨明日再來?”
樓若沒有動。
她心中覺得蹊跷,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站在淩冽的風中,清醒萬分時,殿内忽地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喚,“來人!”
樓若同服侍的人連忙入了内裡。
慶德帝覺得周身輕松許多,卻見窗外景色已至黃昏,便知自己又睡得太久了。近半載以來,他常常嗜睡,睡夢中總是見到故人。
她多年不曾入他的夢。
卻在這半年裡頻繁入夢,同他閑聊。就如同數年前一般,站在一片迷蒙的霧中,向他笑。
許是他太久不曾見到她,便不自覺留戀于夢中,日複一日。
大夢難醒。
今日見到阿若,他才有了置身于外的心境,“阿若怎得來了?” 他不好解釋什麼,隻有發問。
樓若俯了俯身,卻也隻道:“父皇。”并未答他的問。
一時靜默。宮人們都識相地退至了殿外,眼見兩位主子有話要說,他們不敢逗留。
看着慶德帝并無大礙,樓若的心放下了些,但還是忍不住地問:“父皇今日怎麼了?遇上什麼煩心事了嗎?聽近侍說,您格外累。”
面對女兒關心,慶德帝擺了擺手,本不欲多言。但看樓若面色蒼白,不免擔心,“父皇沒什麼,倒是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外面天冷,要顧惜身體。”
他言辭溫和,眉目間透着一絲不忍。和樓若記憶中的父皇沒什麼兩樣。
他從未變過。面對樓若,慶德帝從未變過。
“臨近年關,政事繁忙。朕得了空一定陪阿若出宮玩,在街上買點好玩兒的,好不好?”
樓若點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些想好的措辭到了嘴邊,竟如此難以開口。父皇最是了解她,錦繡年間的樓若是不會自請和親的。那些話一旦說出口,他定會有所察覺。
阻攔是一定的。
她本就沒有十成的把握,去找丞相沈近鐘,也是因為有這方面的考量。
可她此時若什麼也不說,一切不就又将陷入僵局嗎?她拿什麼來阻止錦繡十六年發生的一切。
念此,樓若松開了慶德帝一直握着她的手。
跪在冰冷的石磚之上,她感到自下而上的涼意,“父皇,請聽阿若一言。”
“我久居深宮,受父皇皇兄庇佑,承天下人恩澤,既做了公主,便有不得不承擔的責任。外敵在前,若……”
可她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急厲的呵斥打斷了,“是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是那個侍讀沈棄吧。他倒是和他父親一心,一心要将朕的女兒遠嫁,一心要讓她受那離家之苦……”慶德帝一字一句,都帶着滿腔的憤恨。
他早就說過了,這是不可能的。
沈近鐘竟還執迷不悟,竟敢使這樣的手段來逼他,果然是他的好丞相啊。
縱使樓若極力否認,“父皇,不是的!這些話,是阿若的肺腑之言,和旁的什麼人無關。”
可慶德帝仿若未聞。
“阿若,你是朕唯一的公主。自幼宮中長大,從不會過問宮中以外的事情,無憂無慮。”
“可父皇,我不想自始至終被人蒙在鼓裡,做一個糊塗鬼!”她的聲音哽咽,眼中盈盈淚珠,放在從前,慶德帝一定會因為于心不忍而妥協。
可今時今日,他卻道:“做一個糊塗之人有何不好,無憂無慮有何不好,萬事萬物都要看得那麼清楚,隻會讓你更受傷。”
他的話不像是說給樓若聽的。
連同目光中的悲切也不像是樓若記憶裡穩重的慶德帝,倒更像他曾經年少輕狂時。
可以什麼都不顧,可以随心所欲。
樓若心中頓時像被堵住了般,喘不過氣來,她依舊執拗着,“不好,阿若不願。”
父女二人僵持着,誰都不肯低頭。
直到殿外傳來近侍的聲音,“陛下,太子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