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緊緊掐住脖子的醉漢,氣息已近隻出不進,因長時間缺氧,他的口中已經開始溢出白沫。
站在一樓大廳處的驿夫看着這等場面,吓得兩腿直顫,“砰”的一聲直接跪在地上,臉上再不是初見時那般平靜無波,他沖着樓梯上的蕭雲衍哭喊:“這位官爺,二位都是官府中人,再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的啊!”
身側的裴楚堯也滿臉擔憂,他走上前來握住蕭雲衍正使力的手腕,在他耳邊低聲說:“這裡是驿館,在此殺掉官差很容易暴露蹤迹。”
“先饒他一命吧。”
蕭雲衍耳朵微動,他感受到裴楚堯握着他的手加了些力氣,側眸望過去,就見他凝着眉對自己搖了搖頭。
要松開手嗎?要停下來嗎?
可是……
蕭雲衍眯起眸子,腦海中反複浮現出剛才醉漢說出的那些渾話,惹得他脖頸傷口處隐隐作痛,他回憶起今日小刺客那張笑的滿是無畏的臉,還有在李鐵匠家發現的那個箭镞模具,一時間,愠怒染滿心頭,掐着醉漢的手不但沒有松開,反而再次收緊。
“殿下!”裴楚堯看着他的動作,吓得脫口而出。
“官爺!”同一時刻,驿夫傳來的聲音裡帶着顫抖的哭腔,他的聲音粗亮,将裴楚堯的聲音完全壓蓋,回音在大廳内不停盤旋。
醉漢此刻已經翻起了白眼,看樣子馬上就要不行了,樓梯下的驿夫跪在地上不停哭喊,替他求饒。
可蕭雲衍的動作卻停不下來。
他惱怒朝廷時下的官員為一己之私竟敢勾結亂黨,明明富饒之地卻匪患猖獗,還培養出如此口出狂言,滿口污穢的官員,如此治下,遭難的百姓是不是都隻能像李鐵匠家一般逃離家鄉,每天含着恨意生活……
怒意早已染滿胸腔,他顧不得身邊好友的勸阻,顧不得樓下驿夫的哭喊,他恨不得立刻就将這醉漢的脖子掐斷。
倏地,樓梯旁響起了清脆響亮的鐵鍊聲。
蕭雲衍混亂的神思忽然頓住,不受控地側眸望了過去。
隻見小刺客正站在一樓樓梯不遠處,看向他的、那摔滿紅痕和髒污的臉上滿是困惑。
她的嘴唇微微張着,隐約露出幾顆皓齒。
她就是用它們,發了狠地來咬他的…
像是有感應一般,脖頸處傳來針紮般的痛意,讓神思有了些許清明。蕭雲衍斂起俊眉,看了将死的醉漢一眼,終是松開了手。
可醉漢卻因此失去平衡,他肥碩的身體沿着樓梯不斷翻滾,一路不停發出重重的撞擊聲,最終“通”的一聲,好巧不巧摔在了郗瑤的腳邊。
郗瑤被醉漢口吐白沫的臉吓得尖叫出聲,慌忙後跳一步,隻見醉漢接着腦袋一翻,忽然嘔了一聲,将胃裡的東西全都嘔了出來。
可她沒躲過,這些髒污倏地濺上了她的衣擺,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漢子和自己的衣服,郗瑤又氣又怕,擡起腦袋就沖着樓梯上的蕭雲衍狠狠瞪了一眼!
這個男主怎麼這麼能惹事,才不過半天又和人幹了起來,他不能仗着身份就這樣肆無忌憚啊!
還有,自己的衣擺被濺上了惡心的嘔吐物,後面讓她還怎麼穿!
郗瑤咬着牙瞪着蕭雲衍,卻發現他滿臉陰沉,看向她的狐狸眼裡,盛着白天時她曾見過的,濃濃殺意。
郗瑤被看的一愣,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等反應過來,她才憤憤地想,這次又不是自己惹得他,自己那麼怕他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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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蕭雲衍息了殺心,跪在地上的驿夫才慌忙爬到醉漢處探了探他的鼻息,等感受到明顯的氣息後,倏地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瞬間垮了下來。
另外兩個漢子還躺在不遠處的地上無法起身,不時發出哭嚎,驿夫看了眼他們,又看着這滿地的狼藉,皺眉歎了口氣,正想去拿東西把這些污穢給清理掉,耳邊忽然傳來了蕭雲衍的聲音:
“樓上還有哪間空房?”
驿夫慌不擇路地爬起身來,他繞開地上的醉漢,跛着腳快步走上了樓梯,聲音裡的顫抖還未消去:“官爺,西上房還空着,小的這就帶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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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私人開的旅舍一般,房間會有上等、下等之分,官府的驿館用來招待各路大小官員,等級隻會更加分明。
那夥衙役來的早,早早占了東上房,驿夫隻得領着蕭、裴二人去了西上房,邊走邊說:“如今就剩下這一間上房了,還請官爺擔待。”
等走到西上房門口,他沒急着讓二人進去,先是說了句:“官爺等等,小的先進去給二位點燈。”
“勞煩。”蕭雲衍回了一句,就看着驿夫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借着大廳内的燈光,驿夫走到屋内八仙桌旁,摸到了火石,打着了火,一瞬之間,黑暗的房間内被火光盈滿。
蕭雲衍擡步走了進去,把劍放到了八仙桌上後,他打量了一下房間内的布置,隻見右手邊是張能容下兩人的檀木床,床頭床尾的柱子上都雕刻着精美的水波樣式的紋路,左手邊先是一張畫着山水的屏風,屏風後是一張大約半丈寬的梨木榻。
他看着裴楚堯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榻上之後,轉身對着驿夫道:“隔壁的房間還空着嗎?”
聽到他的問話,剛起身想開窗透氣的裴楚堯側身看了過來。
隻聽驿夫答道:“西邊的這些房間都還空着。”
蕭雲衍斂了斂眸子,回身坐到椅上,喉中的聲音恢複成原本的清冽,不再嘶啞,也聽不出怒意:“好,煩請讓外面兩人住到隔壁。”
外面兩人,說的是一樓的邢寂和郗瑤。
“官爺折煞小的了,這是小的的分内事,不知官爺還有其他吩咐嗎,如果沒了,小的這就去給各位官爺準備飯食。”
“暫時沒了,不過,”蕭雲衍掃向驿夫的眸子變的淩厲:“怎麼此館就隻見你一人?”
剛才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除了東側屋舍内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就沒看到本該出現在這的其他的驿夫。
“回官爺,此館加我在内共有三名驿夫,另外兩人這兩天一個去了府城,一個去了蒼縣縣城,今日就隻剩小的一人在此招待各位貴客。”
“是嗎?”蕭雲衍垂眸看向桌邊的劍,拇指摩挲着劍鞘上的雲紋,聲音裡聽不出情緒變化,“行,你下去吧。”
驿夫又恢複了初見時的模樣,俯着身子尊敬地道了聲是,接着關門退了出去,等兩扇門完全合好,他的眼眸瞬間變得淩厲異常,視線不動聲色地先是掃過了大廳處的邢寂和郗瑤,接着又掃向了東側那再次露出一絲縫隙的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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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驿夫關上門走後,裴楚堯這才快步走到蕭雲衍一旁坐了下來,他滿臉疑惑,又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關切:“殿下今日為何發了這麼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