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陽逐漸沒入西山,一隊人馬在昏暗的樹蔭間疾速穿行。
張家小院之内,張石寶自打松開裴楚堯的手之後,就跑到正屋和廂房内想去尋他娘和妹妹的身影,可直到裴楚堯沖出院門之外,張石寶都沒找到娘和妹妹的半分蹤迹。
天色昏暗,張石寶的腦袋裡不禁浮現出壞人進村時那天的天空,他回想起柱子哥一家慘死的模樣,以為自己的娘和妹妹今日也出了意外,必是被廚房内躺着不動的那個大壞蛋給害了,小心髒不由地一緊,眼淚啪嗒啪嗒就落了下來。
他邊哭邊邁着小腿跑到廚房之内,先是看到依舊癱坐在地上,面無表情的郗瑤,又擡頭看向站在牆邊的侍衛阿銘,終是忍不住嚎啕大哭:“哥哥,我娘和妹妹,是被人,害死了嗎,我怎麼,也找不到,她們,嗚嗚嗚。”
因嘶聲的哭泣,他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氣都無法喘勻。
郗瑤靠坐在熏黃的牆邊,看着張石寶難過抽噎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放心,你娘和妹妹,應該沒什麼事。”
接着她沖着一臉嚴肅的阿銘說道:“我們去幫他找找。”
說完,郗瑤就想站起身來,可剛才的争鬥着實耗費了她不少力氣,如今隻休息了不到一刻鐘,根本沒有恢複多少,她試圖用手扶着身後牆壁站起來,可雙腿剛擡離地面一尺左右的距離,手臂忽然失了力氣,郗瑤的下半身又重重地砸到地上。
張石寶驚訝的看着她,一時竟忘記了抽噎,呼吸之間,張大的鼻孔内竟還冒出了一個鼻涕泡泡。
而郗瑤則因為再次傳來的疼痛感皺緊了眉頭。
站在牆邊的侍衛阿銘則一直在仔細盯着她,見她不僅沒爬起來反而又重新摔回地面,他的腳步本能的想要擡起,可腦海中忽然想起她的身份,阿銘又悄悄将腳收了回去。
終于,郗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站起身來,她跟在阿銘的身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方才危險重重的廚房。
見兩個大人依次走了出去,張石寶仰起頭繼續抽噎着跟在他們身後。他的小腳踩到分裂成幾個長條形狀的門闆之上。
開始還沒什麼,可等張石寶将左腳邁到地面,隻剩一隻右腳還踩在木條之上時,躺在廚房内的木條另一端高高地翹起,他一個不注意,右腳倏地滑到了地上,木條沒了受力,哐哐得砸在了地上,吓得張石寶再次大哭。
郗瑤也被這聲音惹得回了頭。
她看着張石寶淚眼婆娑盯着的那塊躺着門口的木條,腦海中不自覺回想起剛才被漢子制住的畫面,恐懼感再次從心底溢出。
不要再想了!壞人已經死了!
郗瑤告誡自己不要沉浸在剛才的恐懼之中,她使勁搖了搖腦袋,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将剛才那段非常不愉快的經曆給搖晃掉。
忽然,耳邊又傳來木闆晃動的聲音。
這個聲音,與剛才木條墜地的聲音相比,十分輕微。
而此時的石寶已經遠離了廚房,根本不可能再鬧出動靜,那這隐約傳來的晃動聲又是從哪傳來的呢?
難道……
郗瑤閉上眼睛,側耳細聽兩側傳來的聲音。
左耳邊是凜冽的風聲,右耳邊是微弱的木闆咯吱聲。
絕對不是幻覺。
郗瑤的腦海瞬間閃過亮光,她迅速将頭轉向右側的窗戶。
這窗戶之内,像是一間卧房。
“我想,我有可能幫你找到娘和妹妹了。”
郗瑤的聲音裡,夾雜着莫名的肯定,
張石寶和侍衛阿銘皆擡起頭驚訝地看向她。
郗瑤隻看了二人兩眼,沒再開口說話,隻是從阿銘身邊走過,然後徑直踏進了正房。
她順着耳邊傳來的微弱聲音,一把掀開了卧房的門簾。
卧房之内,視野之間,空無一人。
郗瑤掃了屋内一圈,将視線停在了屋内的木床之上。
這木床之上鋪着一塊很大的青色床布,床布邊沿沿着床邊垂落到地上,擋住了床下的空間。
郗瑤沖着那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緩慢的腳步聲在卧房内清晰響起。
方才的木闆晃動聲卻不再出現,閃現在郗瑤耳邊的,隻剩下兩道微弱的呼吸聲。
“别躲了,壞人已經死了,你們可以出來了。”
郗瑤話音落下,屋内卻沒有像她預料的那般傳來半分回應。
她歎了口氣,回頭沖着身後的張石寶說道:“你快喊一聲娘。”
喊娘?他剛才在喊了好多聲娘,可根本沒有娘的聲音。
可是面前的郗瑤臉色蒼白的吓人,張石寶想起白天她拿着刀要殺自己的模樣,根本不敢不聽,于是隻能一邊啜泣一邊不知道該沖着哪個方向喊道:“娘,你和妹妹在哪?”
稚嫩的童聲帶着哭腔,在空蕩的卧房内響起。
郗瑤緊盯着木床。
終于,床闆開始咯吱作響,遮擋住床腿的布簾也開始随之擺動。
接着,在張石寶的詫異目光下,在郗瑤和侍衛阿銘的确定的視線之下。
張家娘子抱着妞妞慢慢從床底爬了出來。
張娘子的身子先鑽了出來,她出來後就一眼瞧見了站在床前的郗瑤。
而郗瑤被鐵鍊鎖住雙腳,全身盡是傷痕和灰土,破敗的黑色衣服上劃滿刀痕和深色的血漬,她想起那日屠村的匪徒,吓得身體一抖,慌忙把還在床下的妞妞拽了出來緊緊抱進懷裡,然後帶着她直往角落裡縮。
她顫抖的視線緊盯着郗瑤的目光,一邊抖,一邊向後退去。
郗瑤疑惑,這娘子為何像是又怕她,可又敢一直直視她?
“娘,嗚嗚嗚……”
身後的張石寶看到他娘這個樣子,哭着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兒子的雙臂緊緊環在她的腰間,張娘子的眼睫顫了顫,神思終于回籠,她垂下頭,一把将哭泣的石寶抱進懷裡,碩大的淚珠噼裡啪啦地不斷落下。
侍衛阿銘站在門邊,他瞧着張家母子三人如此模樣,恻隐之心驟然升起,連忙走上前安慰道:“剛才闖入的人已經被殺,這個刺客……”,阿銘頓了頓,他看了眼郗瑤,回眸繼續說:“她隻是要殺我們主子的刺客,與殺害村民的山匪并無幹系。”
可張家娘子卻仿若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她渾身顫抖,隻一味地抱着兩個孩子無聲痛哭。
郗瑤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她。
“咕咕咕……”
肚子終是忍不住饑餓,響起了接連的警報聲。
郗瑤收回思緒,癟了癟嘴,一邊揉上自己幹癟的小肚子,一邊可憐巴巴地看向阿銘。
阿銘扶額。
他自是知曉這刺客是餓了,想到剛才裴公子交代他,讓他保護好張家母子和刺客,那刺客的肚子是不是也需要他來保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