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璋點頭:“是,有些犯人一直不招認罪行,獄卒方才應是在給他們用刑。”
“關押山匪的監牢還在更裡面,殿下請繼續随我走。”
蕭雲衍微微颔首,跟了上去。
衆人正行進間,忽的有一名獄卒從亮光處走了出來,他像是沒有看到這邊有一衆官員,一邊往外走,一邊用桐州的方言高聲咒罵:“呸,真是晦氣,什麼都還沒招出來,就這麼咽氣了!報到頭兒那,指不定又要罰我杖子。”
獄卒的聲音響亮、帶着明顯的怒氣,蕭雲衍眯了眯眼,他雖沒有完全聽懂獄卒說的話,但卻也能猜到裡面并非什麼好話。
咒罵的聲音沒有因為這邊的腳步聲而停下,不僅如此,那名獄卒的身後,又忽然出現了兩名獄卒,在前方獄卒身影晃動之間,蕭雲衍從縫隙中看到後面兩人像是擡着一個簡易的擔架,擔架之上應是躺着一個人,因為有一條腿從擔架上垂落,随着兩名獄卒的動作,不斷晃動。
三名獄卒邊罵邊往外走,等走了司獄官跟前,才終于看清這一群人竟是司獄大人和知州大人,連忙噤了聲,跪在了地上,手中的擔架也随着他們的動作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砰”的巨響。
“小的見過大人。”
罵的最起勁的那名獄卒跪在地上,恨不得連扇自己幾個巴掌,他身後的兩名獄卒則是一邊吓得半死,一邊趁着黑将滾在地上的屍體偷偷挪回擔架上。
沈懷璋看着三人的小動作,臉色變沉,他走到幾人身前,就瞧見了擔架上的那具屍體,臉色瞬間陰沉無比。
見他緊盯着擔架卻不發一言,蕭雲衍拿過司獄官手中的燈籠,擡步上前,将光亮打了上去。
入目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四肢還在,手指卻少了幾根。
蕭雲衍蹙眉看着擔架上一動不動的人,開口發問:“這人被你們打死了?”
三名獄卒沒料到開口的不是知州大人,尋着聲音擡頭看過去,卻發現眼前是一個未曾見過的俊秀的年輕男子。
他們皆未見過此人,不知道這年輕人的身份,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隻能将眼珠子不停地瞥向着同伴和司獄官那邊求助。
司獄官看見這幾人的模樣心中就漲滿火氣,獄中用刑時打死犯人的例子不在少數,可今日怎就偏偏撞到了太子殿下跟前。
以往還能将此事一筆帶過,可如今遇着太子那锱铢必較的性子,他自己都不一定能輕易過得了這關。
他借着心中怒火,上前一步,擡腳就沖着方才罵的最歡的獄卒的胸膛踢了過去:“太子殿下在問你們話呢,老實答。”
太子殿下?!
剛才說話的年輕男子竟是太子殿下?!
三名獄卒想到自己剛才竟在殿下面前破口大罵,如今還在他們手中死了一個犯人,吓得身子一軟,瞬間就癱在了地上。
“殿下,小的見過殿下,小的罪該萬死,小的不該沖撞了殿下。”
幾名獄卒被蕭雲衍的身份吓得早已方寸大亂,他們口中隻會囫囵說着這幾句求饒的話。
看着這三人的模樣,蕭雲衍眼中染上晦暗和不耐:“這具屍體是何人,犯了什麼罪?方才又是如何死的?”
最前方的獄卒慌忙作答:“回殿下,此人是煉鐵廠的,他監守自盜,偷了廠内的鐵礦私自賣給擎州關口的洋夷,小的方才正在審問他盜的那些鐵礦都賣給了什麼人,卻不料他一直不說,小的剛用上刑,卻不料他一點撐不住,立馬就死了。”
“小的們不是故意的,還請殿下饒命!”
又是煉鐵廠的人……
昏暗之中,蕭雲衍的臉上布滿陰沉,他正欲俯身細看,定睛間,卻不料擔架之下陡然沖出一黑色大物,它的四肢爬過從屍體的血肉間爬過,直沖一群人沖來!
“殿下小心!”沈懷璋伸出一隻手臂,将蕭雲衍緊緊護在身後,然後對着衆人大喊:“是隻大鼠,快抓住它,别讓他咬傷了殿下!”
“陳肅,你過去告訴裡面你的那些人,讓他們都停下,這麼大點的地方你都管不好,朝廷發的俸祿都是讓你來吃白飯的嗎?你若真不想當這司獄官了,就趁早脫下這身官袍,回家種地去吧!”
陳肅,即司獄官,他聽到知州大人的這番話,知他惱了,隻能滿臉難看地沖到最盡頭的光亮處大喊:“都給我停下,這些犯人明日再審,都過來給我抓老鼠!”
響亮的聲音在陰暗的獄中回蕩,沈懷璋被他的這番話氣得臉色鐵青,他攥緊了拳頭,正想沖過去,卻被蕭雲衍一把抓住:“沈大人,這老鼠留幾個人抓便是,現下你先帶我去見那些山匪。”
沈懷璋壓住胸口呼之欲出的氣憤:“還望殿下見諒,殿下請随我來。”
說完,他就沉默着繼續在前面帶路。
隻是正要走到關押山匪的監牢時,不成想正前方出來了兩名獄卒,他們應是聽到了方才司獄官的喊話,停下了對犯人的用刑,此刻兩人正一起架着一個穿着囚服的犯人,沖着蕭雲衍等人走了過來。
犯人的胳膊架在兩人肩上,腦袋重重垂落在胸前,雙腳已然不能動作,隻能被獄卒拖着往前走。
兩名獄卒看清沈懷璋的臉,臉上一驚,趕忙将身體貼到牆壁上,為沈懷璋騰出去路。
蕭雲衍放緩腳步,視線随意對着他們架着的犯人周身上下掃了一眼,等看到犯人腳上的那雙破舊的草鞋之後,眼神忽然頓了一瞬。
“等等。”
蕭雲衍的腳步定在犯人跟前,他沖着兩名獄卒開口:“将他的腦袋擡起來。”
獄卒見一旁的沈大人沒有發出異議,趕忙照做,手指胡亂穿進犯人打結的頭發裡,掐住犯人的下巴,一把将他的腦袋擡了起來。
成縷的黑發被甩在兩側,一張隐約有些熟悉的臉在油燈之下顯了出來。
看着面前的這張臉,蕭雲衍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神色。
犯人被用力掐醒,糊着血痂的眼睛用力睜開,剛張開一條縫,就看到眼前是一張俊秀、幹淨的年輕男人的臉。
看着眼前人的模樣,他嗤笑一聲,對着蕭雲衍道:“您又是從哪裡來的大官,也是來給我定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