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宸早就溜了出來,他最讨厭有人在耳邊唠叨。
“明明是威震八方之猛将,怎的如此婆婆媽媽?”他雙手背在身後,閑庭信步走在園中,步下生風,一身少年英氣。
“世子還小,怎懂得王爺的心思呢?在外殺敵自然勇猛,那戰場上斬殺的,都是傷害百姓,傷害咱們的人。王爺是帶着怎樣的使命,怎樣的信念在戰場上作戰的,老奴不知。老奴沒跟着王爺上過戰場。但老奴知道,王爺是将您視如己出的。”跟着厲宸的是王爺特别安排照顧厲宸的老先生,大家都叫他文叔。
戰場之上?厲宸努力回想自己曾在戰場上的感覺,他第一次上戰場便将其他人視作蝼蟻,那時的他心裡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打赢這仗回去向父皇複命。那時的他心中沒有任何牽挂,也沒有任何感情。隻覺得手中沾滿鮮血的兵刃,戰場上弑殺的感覺如此的痛快,如此的過瘾,如此的...熟悉。
他打仗的風格像是草原上的烏雲,沙漠中的狂風,所至之處,無不腥風血雨,屍橫遍野。魔族在他手中從不會讨到半分好處,不是節節敗退,就是全軍覆沒。
在曾經的他眼中,生命便如同浮雲,浮萍一般,輕賤又脆弱。
不經意間,便想起了從前桑栾對他講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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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才剛從一場戰役中得勝歸來。一身玄色的衣袍,外面是金色的戰甲,戰甲上覆蓋着幾處厚厚的血迹。他大步流星踏進殿中,身後跟着阿昭和一隊親衛。
“參見父皇!”他面無表情地作揖,眼中不見絲毫變化。
他微微側首,阿昭即刻上前,眼中卻暗含不屑。
“天帝陛下!此戰大捷,不到一日,三皇子誅殺魔族将軍三位,都尉一位,兵卒騎将一千五百四十三。我軍傷者百餘人,亡者四十三人”
像這樣的戰績在整個天族不會有第二個,就連當年聖天尊親自領兵與獸神族血拼之時,也從沒一場戰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取得這樣的成績。
“好!我兒不愧為天族第一戰神。待我将此事告知你母後,她一定會開心的。”聖天尊激動地站了起來。
自從人神與獸神兩族之戰後,人神族那些不滿聖天尊統治的神仙,就自立門派,改易旗幟。修煉天族禁術,形成了魔族,與天族對立。
這些魔族人規模宏大,竟與天族勢力相當。自從聖天尊坐上這六界之主的位子,一面要追趕獸神族剩餘殘部,一面還要抵擋魔族不斷地進攻,騷擾。甚是分身乏術,倍感無力。
羽辰便是抓住這個機會,提出領軍替父皇分憂。這是他從清水潭被放出來的第三日向父皇申請的機會。
他從出來那日父皇看他的眼神中讀出了厭惡,惡心,還有極度的恐懼。即便這神情隻是一瞬之間閃過,他也牢牢記在心裡。他也有感情,他也想要讨父皇和母後開心,隻是他小時候就用盡了各種方法。
大皇兄隻要健康,穩重,母後就會将他攏在懷裡,摸着他的頭,給他唱歌謠,哄他入睡。二皇兄會躺在母後的腿上,一邊吃着糖塊,一邊讀着母後送給他的志怪集。
可他呢?無論是勤奮刻苦還是荒廢學業,母後都不會看他一眼。好像他不是母後親生的一樣。
父皇将他打入清水潭時,那冷漠如玄冰的眼神,那一絲溫情都沒有的雙眸。好像隻是抓到一隻野獸,終于把它關了起來一樣。
他終于找到讓父皇母後開心的法子了。那就是殺!在戰場上殺掉那些反抗父皇的魔族人,父皇就會開心,父皇開心了母後也會多看他一眼。
于是,什麼都不懂得少年,似乎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染上了一種毒,一種瘾,名作弑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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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大殿中退出,沒有去任何地方,再次回到囚禁他十萬年的清水潭。手裡抓着一把什麼東西,一次捏着幾粒往譚中丢去。一身的血腥味,池中的靈魚好像感覺不到一樣,迅速遊了過來。
羽辰笑了,笑起來是那樣的明媚,這才是真正的少年。
“吃吧!那時候多虧了你們,我才沒有瘋掉。雖然你們不會說話,但你們把她留了下來。謝謝。”
“你也能聽見它們說話嗎?”靈動的少女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
羽辰好像知道她會來一樣,将手裡的魚食分給她一半。
“我聽不懂,也聽不見。但我記得你每次都是這樣跟它們說話的。”
桑栾一邊向水中抛着魚食,一邊低着頭不說話。
兩人就這樣沉默,肩靠着肩坐在水邊。片刻之後,桑栾終于轉過頭來上下打量着羽辰。
羽辰挑起一邊的眉毛,一邊疑惑地看着她。
“你沒受傷吧?”桑栾檢查一番還是不放心。
“那你再仔細檢查一下,不就知道了?”羽辰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切,才不要。像你這樣的大壞蛋,我才不管你有沒有受傷。你死了,我都不管。”桑栾假裝生氣,雙手抱在胸前,不再理他。
“壞蛋?”他自嘲般笑了笑“是啊!我是壞蛋,所以才不招大家待見,對嗎?我的死也不會有價值,就像那些魔族人。”他的表情迅速冷了下來。
“其實,也不是你想的那樣。隻是,聽他們說,你在戰場上殺了那麼多人。你知道,在你沒回來的時候,我最害怕什麼嘛?我最怕的就是你有一天回不來了。”她轉過身子卻對上他深邃的眼眸。
“生命,到底有什麼不同?”她繼續說着,他則一言不發的聽着。“其實,都一樣吧。你有父皇,有母後,有兩個哥哥。他們是你的家人。你若回不來,他們會和我一樣傷心,難過。天族的将士們呢?也有家人,朋友。被你殺的魔族人呢?同樣,他們也有家人朋友。你殺他們,是為了你的家人朋友。所以,别再說任何人的死沒有價值了。衆生皆平等!”
若這話從其他人口中說出來,羽辰一定會不屑的一笑而過,還要罵他假惺惺。可這話從桑栾口中說出來,他竟然真的聽了進去。
自此之後,每每在戰場上厮殺,無論對手是誰,他都願懷着一顆對生命的敬畏之心,認真對待。即便是殺,也會給予對方應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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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桑栾改變他的方式,也是他變得有血有肉的開始。一顆心被無數次踐踏,粉碎,冰凍,卻被唯一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撿起,用所有的溫情,暖意去用心呵護,感化。他怎會不愛上她。
想到這些,厲宸的嘴角不自覺揚起。
“世子,可是理解王爺了?世子爺不要嫌棄王爺唠叨...”
“文叔!你再說下去,我可要嫌你唠叨了。”
文叔自知這位小世子的品性,那可不是好惹的。便收回了接下來的話。
三日後
厲宸今日便要入國子監了,按照命書所寫,今日便是三人命運第一次交彙之時,初見,厲宸就對西若一見鐘情,兩人的命運從此難舍難分,癡纏一世。
羽辰平生最煩的三件事,一件是熱鬧,或者有人一直不停的說話。二是污,油污,血污最甚,隻要手上沾了油漬血迹,就算得洗掉一層皮,也要洗幹淨。三就是,早起。
隻要讓他早起,就會一整天陰沉沉的,好像随時都要殺人一樣。
有一次,新來的下人不曉得世子的習慣,隻是早晨來灑掃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吵醒了世子,便被厲宸一腳踹了出來。那天,整個王府除了文叔,沒人敢跟世子說一句話。
國子監規定,所有學子必須住宿,就算是皇子公主也不能例外。
早晨寅時五刻起床,這一條就讓厲宸有一種,這劫,本君不渡了的感覺。
大早,王爺便命人收拾了厲宸的行李。現在面臨着最艱難的問題。
誰去叫世子起床。
王爺看了看老陳又看了一眼文叔。兩人不約而同往後退了幾步,低下頭不出聲。
王爺一副“早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們”的樣子,壓低了聲音說了句“你,你們!慫貨!”
厲王爺上前幾步,閉上眼睛,敲了敲房門。
“兒啊!今日你該去國子監讀書了,爹親自送你過去,怎麼樣?”厲王爺在門外等了等,卻沒有等到任何回應。
“兒啊!那爹進去了?”
厲王爺進到厲宸的房間,發現他在床上睡得正熟。“兒?”厲王爺把聲音壓得極低,輕輕推了推厲宸。
手剛碰到厲宸的瞬間,床上的人迅速反手扣住厲王爺的手,看清來人後才松手。厲王爺永遠也不會知道,若厲宸沒有收手,一瞬之間赤炎業火就會将他整個吞噬。赤炎業火,上神觸之,即刻灰飛湮滅。羽辰從未對凡人使用過,但結果大概也就是神魂俱滅,不入輪回之類的。
“兒啊!你醒了,咱們快該出發了。門外車馬都候着了。”厲王爺抽回自己的手,揉着差點要斷掉的手腕。
“哦!義父,我知道了。我換衣服就出去。”冷冰冰的話語堵得厲王爺說不出話來,隻得先往門外走,沒走幾步就要回頭看着他,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義父,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兒啊,你這一去就是一月。日日吃喝都在學府,不能像家裡這樣了。爹也不放心你,你在家裡錦衣玉食,養了一身富貴病。同件衣服不穿第二天,任何菜不吃第二口,别人碰過的東西堅決不碰,一日洗兩次澡。爹知道你愛幹淨。每日睡到自然醒,不允許任何人打攪。夜裡你房屋周邊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爹都記得。你打小不和任何人親近,也不和同齡人結交玩耍,咱家也不需要你去結交那些王孫貴胄,那些貴族子弟。可這次你去的是國子監,總有些許事務不能順你的意。有任何事,你都可以告訴爹。哦對了,國子監的祭酒是爹的老友。有誰敢惹你,或者欺負你,你都可以告訴他,最好能告訴爹。哦還有,在裡面有什麼事,找那二皇子承玹也可。”
“承玹?”厲王爺說的正興,不料被冷不丁的打斷了。
“二皇子,承玹。你們沒見過。你自幼不愛出府,他與你,年歲相當?不對,好像比你大兩歲。”
“承玹?怎麼這麼耳熟?哦!本君想起來了!阿瞳在凡間的身份!按照命書記載,這承玹以後會是厲宸的好友知己,還是厲宸與西若這段緣分的促成者。那今日就是三人緣分的最初交彙之時。”厲宸一邊想着,一邊換好了衣服。
厲王爺便目送文叔帶他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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