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白鴿會的聖壇位于忒彌斯海之側，明面上隸屬于彌亞帝國的邊緣帶。這顆星球雖又小又破，卻承載了百年戰争間最痛苦的曆史。這裡連空氣都是濕重的，常常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神說，葬于何處，當重生于何處；葬于人間，當重生于人間】

自從聖壇建立以來，這裡的人們陸陸續續都皈依了主。潔白的聖殿重立于肮髒泥濘之上，虔誠的祈禱常常從大殿裡傳出。人們身穿白衣，來來往往。有時會蹲在街角，灑下一把面包屑，引來一群白鴿呼啦啦降落，向泥濘的地面垂下雪白的頭顱。

——仿佛這裡真的是人間伊甸，神重生之地。

人們不常看見兩位主教。因而，每次謝翎和埃蘭以主教身份出現在聖殿時，都會引起一陣騷動。不難想象若是教皇出現，會是怎樣一番場景。但是近幾年來，教皇卻從來都沒露過面。

或者說，信徒們從來沒有認出過自己的教皇。

謝翎擡眼望去，一個身穿神袍的嬌小身影背對着他們，抱着一大叢玫瑰，正将花一朵朵摘下來，擺在神座前的台階上，已經擺滿了第一層。

台階下的玫瑰熱烈盛放，供奉着這位虛無的神明。

聽見腳步聲響，教皇回頭，于是手中懷抱的玫瑰也露了出來。兩人這才看見，那一大叢玫瑰太多了，多得幾乎擋住了教皇的臉。荊棘上的尖刺深深刺進皮膚，鮮紅的血淋在花瓣上，使那紅色變得斑駁，平添了幾分晦澀。

“來啦。”

教皇淡淡地向他們點頭。就這一下，又有尖刺刺進了側頸和肩膀，血漸漸在黑紗上暈染開來，順着紋路形成詭谲的花紋。

聖白鴿會崇尚純潔無瑕的白。誰也不會想到，教皇卻是一身黑衣。

教皇向他們伸出手，抱着的玫瑰花撲簌簌掉下不少。謝翎歎了口氣，上前單膝跪地，拾起散落的花。教皇漠然地看着他，道，“阿謝，花漂亮嗎。”

“漂亮。”

“可是姐姐說不漂亮。”

沒等謝翎回話，埃蘭已經走進來，直接抱走教皇手裡的花叢。尖刺刺入，他疼地嘶了好幾聲，回道：“等她醒了，您再去問她呗。”

教皇低頭看向空空如也的手，似乎是在發問，語調卻沒有任何波瀾。

“她醒了，就會回到以前嗎。”

謝翎動作幾不可察地一頓，随後将手裡零落的花攏起來。一旁，埃蘭将花潦草地往台階上丢，笑道：“醒不醒還不一定呢，對吧，阿、謝？”

教皇似乎被這句話點醒，突然蹲下來，沒有情緒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謝翎，問了兩個字：“進度？”

此刻的教皇仿佛變了一個人，和剛才懵懵懂懂的模樣大相徑庭。謝翎接住對方犀利的眼神，淡淡回，“依舊停滞在70%左右。”

教皇依舊蹲着，黑紗鋪地。她微微眯起眼睛，從謝翎手心撚起一片花瓣，仰頭點在謝翎額頭，道：“你簽訂過契約。”

“我知道。”謝翎面不改色，輕聲接道：“埃蘭現在還以為是我在金屋藏嬌呢。”

教皇笑起來，指尖一松，玫瑰花瓣悠悠飄落，卡在蒼白的發間。她也沒管，繼續道：“誰說現在不是呢。好了，叫你們來是為了兩件事——”

她站起身，招呼正撒玫瑰撒得不亦樂乎的埃蘭。等兩人都站好，她往後一倒坐上神座的台階，道，“第一件事，我們的秦大指揮官被聯盟通緝了，通緝令你們随便上個星網或者桃源鄉都能看到。”

她一手支颔，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轉。見兩人都沒什麼大反應，她歎了口氣，接着問，“看法呢？給個看法啊！”

埃蘭舉起雙手後退一步：“真是抱歉呀教皇大人，我不擅長政鬥這類耗腦子的事，還是讓給我們阿——謝——來吧~”

謝翎：“……”

謝翎：“是不是有人告訴您聯盟放棄他了，可以處置掉？”

“嗯哼。”教皇繞着自己的長發，道，“目前我相信這一點。因為我們的大指揮官被通緝的罪名是——叛盟。一旦被抓到，當判流放忒彌斯海。說起來，上一個流放忒彌斯海的不過十幾年前，聯盟人叛盟的頻率有些高了。”

謝翎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那麼，要處理嗎？”

“決定權在你。”教皇依舊笑着，“我的主教，他現在是你的。”

謝翎小幅度皺了皺眉，隻說了一個字：“好。”

“沒有什麼想問的，或者想說的？”

“我不會負責處理其他人的不滿。”謝翎擡眼，“我想您明白這一點。”

這時，埃蘭在一旁笑得止不住，插道：“我親愛的大主教啊，我以為你早就不關心其他人死活了呢！誰知道你還關心他們的心理健康！”

謝翎瞥他一眼，點了點頭：“人道主義。”

當真是說瞎話不打草稿。教皇聽不下去了，抓起一把玫瑰花朝他們一扔，冷冷道：“吵死了。我當初說過你們是主教，就一直是，何須去管其他人的想法。那些不聽話的，不配侍奉神。”

她高坐于神座之下，血紅玫瑰簇擁着黑紗，眼神如此高傲，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入得了她的眼。

埃蘭時常覺得，這位喜怒無常、人格分裂一樣的教皇在這種時刻，像極了謝翎。隻不過謝翎從來不會如此高調，你無時無刻不能感覺到他的冷傲，可一轉頭，他仍然安安靜靜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說不定還會朝你笑一笑。

就像現在，埃蘭被他嘴角的笑意驚得毛骨悚然。

“真是分不清到底誰更瘋.......”

他正嘀嘀咕咕，教皇直接一把花瓣扔他臉上，冷聲道：“我的主教，相信你沒有忘記你的承諾。三天内，再沒有突破，你就回去陪陪聖子吧。”

“哎呀，怎麼會呢，就在剛剛我小小突破了一下呢！”埃蘭立刻站直，掏出那管金色的試劑，晃了晃，“已經穩定了。前一步的半成品增強精神力的作用已經強化到了阈值，可以拿去給那群見錢眼開的家夥交差了。而到了這一步，可以投入實驗。”

他得意洋洋地向謝翎挑了挑眉，“我說過我的路徑會比你快吧？”

謝翎不置可否。

“接下來，就看我們的阿謝同不同意投入實驗啦。”

埃蘭笑吟吟地轉向教皇，卻沒注意到謝翎也轉了過去，似乎在征求教皇的意見。

良久的沉默。

教皇閉上眼，微微颔首：“......你說呢，阿謝？”

謝翎伸手摘下還卡在發間的花瓣，垂眸道，“同意。”

他手一松，花瓣悠悠落地。

“——埃蘭，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