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說他的雕塑作品充斥着抽象怪誕色彩,人的指甲、動物眼球都必須用真的。網上還說他拒領雷普國際藝術獎,這兩點異于常人的行為,足以證實他深受遺傳性精神病的迫害,天才與瘋子隻有一念之差,而林光逐出生前就注定有病。
每一次林母看見這樣的言論都非常傷心。
其實大家誤解了。
沒有人能理解他作為一個創作者的心情,他覺得自己走入了死胡同中,在創作的同時每一分每一秒都下意識否定自己的作品,對他來說這比死都痛苦。一般情況下,人們成功完成一件耗費巨大心血的事情時總會滿懷成就感,可林光逐不會。
他總覺得自己的作品愈加沒有靈魂,隻是個空洞的擺件。因此即便是賣出了大價錢亦或是獲得了怎樣的榮譽,他依然覺得很挫敗。
這是他拒絕領獎的最大原因。
一個失敗的作品,怎能授以藝術殿堂至高榮譽。
靈魂是一個虛無缥缈的東西,怎樣能讓自己的作品擁有靈魂呢?前幾年林光逐病急亂投醫,才會使用一些真實的動物組織,輔助完成作品。
可想而知,沒有作用。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自己都覺得驚訝。在方旬的身上,我看到了敢愛敢恨的蓬勃生命力。靈魂?我應該快要抓住這種明明很虛無缥缈的東西了。在過去的二十三年生命裡,我從來都沒有過這樣暢快的感覺,是他告訴我有些人可以去怨,不必有心理負擔。而且他還救了我。”
林光逐轉身,遙遙向洞窟方向投去遲疑的一眼,呢喃:“長明燈計劃籌備了整整兩年,耗費巨大人力與物力,堅決不能功虧一篑。可是媽……我……”
“比起長明燈,我好像更……算了。”
林光逐回到洞窟時,方旬正沉着臉縮在角落裡,額間隐隐有隐忍的細汗泌出。
林光逐站在風口上感知了一下,“你很熱?”
方旬靜默片刻,點了點頭:“嗯。”
他不是熱。
有一件非常難以啟齒的事情,他發現林光逐僅僅隻是出去一小會兒,他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滿腦子都在叫嚣着、催促着強行占有——發情期,他根本就離不開林光逐。
“現在這個時間太陽太烈了,忍一小時應該會涼爽點兒。”林光逐走上岩石,捧着裝滿了各色果子的闊葉在方旬身邊坐下。
繼續說:“你要是熱到實在受不了,我拿小箱子舀水往你身上澆怎麼樣?”
話語帶着顯而易見的關心。
人類青年就坐在旁邊,身上沾着一身野果香,這氣味像勾子一樣時不時過來挑撥一下。方旬目不斜視,語氣平淡:“不用。我記得人類好像是雜食性動物,你天天吃水果能行麼。”
林光逐:“除了水果和魚也沒其他選擇了吧。”
他問:“這裡面哪些有毒?”
方旬垂眼一看,額角青筋都迸出。
“沒我你真會死。”
他無語挑挑揀揀,十幾種各色果子挑到最後隻剩三種,匪夷所思:“這種紫不溜秋跟蒼蠅似的還反光的東西,你真覺得能吃?”
林光逐溫和笑笑沒回答,将剩下的三種果子分成兩半,一半分享給了方旬。
忙活一上午早就餓了,他捏着果子在海水裡胡亂洗了洗,咔擦一聲張口咬下。
方旬眼皮一跳,視線轉了過去。
林光逐的吃相很斯文,每一口都咬得很小,在唇/舌間充分咀嚼了才咽下。但架不住他手裡的水果多汁,隻是咬了兩口就有晶瑩的透明汁水順着他的手腕直往下流。
很快青年皺了皺眉頭,換了隻手拿水果,原先沾了汁水的手則是浸泡在了海水中。
浸泡在方旬魚尾邊幾寸處。
方旬垂睫盯着水裡那一截細直白的手腕幾秒鐘,莫名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不行。
再不制造點兒身體接觸,他都要瘋了。
“我手疼。”
方旬說:“你喂我吃。”
林光逐頓了頓,轉眸看他。
方旬向林光逐展示自己磨破了皮的手指,硬着頭皮說:“還不是那天你的雨棚塌了!我着急忙慌從海水裡爬到了岸上去……”視線在半空中接觸,方旬話語一滞,峰回路轉:“……看星星。”
林光逐靜默抿唇,低頭忍笑。
“看你。看你,看你行了吧?誰讓我這個人不僅俊美還心善,看不得有人死在我眼前。”方旬面無表情道:“你敢笑出聲來,我一定咬你。”
林光逐可不敢冒這風險,當即收斂笑意。
“昨晚光線不好我都沒注意到,你的手……”他牽起方旬的手,将其攤在掌心裡細看,眉頭暗暗擰起。
無名指的指甲都劈了,甲床正滲着血呢。
“何必為我做到這個地步,人魚不是盡量不能上岸麼。”林光逐垂着頭,突然輕聲說。
方旬哼一聲:“我樂意怎麼了,我想上岸就上岸,少管我。”
林光逐捧着方旬的手不說話,眉頭依舊緊緊擰着,過幾秒鐘起身去拿了消炎藥回來,動作輕柔而又細緻為其塗抹藥膏。
方旬:“……”
方旬唇線抿直盯着這樣溫柔的林光逐,眼眶竟然泛酸。明明已經成功制造出了身體接觸,可他的情況不見半分好轉,反而心底微妙刺痛。
他幾乎忍不住地去想,
在林光逐轉身為他去拿消炎藥的這三十秒鐘裡,林光逐到底是看他皮開肉綻心疼他,還是在想人魚的指甲是否也能制成長明燈燈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