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染奪過公主手中的酒壺仰頭灌下一大口,琥珀色的酒液順着纖細的脖頸流進衣襟,她此時也想一醉方休,像公主般潇灑地發洩出來心中的情緒。
當清甜的酒液滑過喉間,甜香濃郁,度數竟比她想象中要溫柔許多,“什麼果酒這麼清甜?”
“甜麼?嶺南獨有的荔枝酒,要用晨露釀三年,醉後夢裡都是甜的……”樂安公主話音未落,忽覺肩頭一沉,小婦人醉意朦胧,頭已歪靠在自己肩頭。
林惜染望着漫天星子都在旋轉,晚風卷着荔枝甜香滋潤心田,她從未喝過這種果酒,不是烈酒卻很有後勁兒,酒意漸漸漫上眼角。
檐下突然傳來譽王的輕笑:“九妹越發使小性兒了。”
林惜染醉意朦胧間,看見穆雲安的身影疾步而來,行至檐下時單膝觸地,“末将參見公主殿下!”
穆雲安在擡頭看見林惜染衣襟微敞時瞳孔驟縮,那些未消的淤痕在月光下刺眼得很。
樂安公主挑眉:“穆校尉且回罷,今夜本宮要聽她說說,這嶺南的荔枝酒到底有多甜?待她酒醒了,若想回去,本宮自不強留。”
月華如水,林惜染歇在湘妃榻上,子時,她突然夢中驚呼:“阿兄……阿兄快跑!”
“倒是個不怕死的。”樂安公主掀開床帳,月光正落在林惜染蜷縮的脊背上,錦被滑落在地,見她仍困在夢中,額間細汗将碎發黏在枕上。
“醒醒!”樂安公主掐着林惜染下颌,生生将人從夢魇中拖出, “你方才這聲‘阿兄’若飄出窗棂,穆将軍的劍可……”指尖劃過她咽喉。
“叫得這般親昵,是嫌林惜康死得不夠快?”樂安公主俯身警告。
林惜染踉跄着滾下榻,徹底清醒,驚覺中衣已被冷汗浸透,忙跪下磕頭:“殿下容禀!”
喉頭滾動數次,林惜染終于道出那個“不可說”的秘密:“林惜康是臣妾嫡親的兄長……臣妾就是那個林家在被流放途中‘墜崖身亡’的獨女林惜染……”
她膝行幾步,拉住樂安公主的裙角,“求殿下能救救臣妾的阿兄。”
樂安公主猛地抽回裙擺,“你以為道出實情,本宮便會救他?”
“在穆校尉沒有發現你的身份之前,就安生活着。” 樂安公主突然冷笑,“再說,家人有這麼重要嗎?值得你冒這麼大的風險?”
林惜染不可置信的看着九公主,“當然了,在這個世上,使我活下去的動力就是家人。”
“可笑!”樂安公主一把掐住林惜染的下巴,“若本宮要你用自己的命換林惜康的命,你可願意?”
“我願意!”林惜染搶聲答道,答得斬釘截鐵。
“蠢貨!”公主譏笑,“你記住,這世道容不得癡人!何不學學你那聰明的嫂子,本宮可聽說,在抄家前你嫂子便同你兄長和離了 ,及時同林家撇清了關系,真是個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女子。”
夜風裹着潮濕的雨氣灌入房内,吹散了公主未盡的話語,林惜染望着窗外漸密的雨絲,恍惚又看見抄家那日,嫂子挺着七個月的肚子,獨自躲在府門拐角陰影處,雨水順着她蒼白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淚。
阿兄的中衣夾層裡藏着一個平安符,上面寫着“歲歲平安”,那裡頭放的是她侄子出生時的胎發。
林惜染口渴,從桌上端起茶壺沏了一杯茶,绛紅茶湯還透着淡淡的紅紫色,散發出似有若無的甜香,想必又是類似于荔枝之類沖泡的果茶。
正要就唇,手中的茶杯卻被樂安公主一把打翻在地。
“冷茶傷胃。” 樂安公主當即喚來侍女,“去換壺新的來。”
次日卯時,剛用罷早膳,樂安公主淡淡開口:“穆将軍的玄甲衛辰時換崗,此刻随本宮過去正好。”
林惜染怔愣了片刻,待反應過來,立刻起身跪地磕頭,眼中閃着淚光,“真的?殿下真是臣妾一家的救命恩人,臣妾定當……”
“别急着謝恩。”樂安公主慢條斯理地舀了勺杏仁茶,“本宮需要的報答,來日自會讨要。”
林惜染深深叩首,“但憑殿下差遣。”
樂安公主同林惜染一同來到軍帳,見到了穆雲安,恰好譽王也在。
譽王輕笑:“九妹來得巧,剛審完那個私闖軍營的。”話音未落,兩名玄甲衛拖着個血人摔在帳中。
林惜染垂首立在公主身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連睫毛都不敢顫動一下,阿兄微弱的喘息聲像頓刀般淩遲着她的神經。
樂安公主轉頭看向穆雲安,“本宮那日不慎弄髒林惜康的外衫,原是叫他送新摘的荔枝來嘗個新鮮,并命你太太浣洗了髒衣衫交由他本人,怎就惹怒了穆将軍?需不需要把掌尚食的侍女也押來審審?”
穆雲安立刻單膝磕地,“末将萬萬不敢!”
譽王饒有興緻地用靴尖挑起林惜康染血的下巴,“生得倒是俊俏,難怪九妹要保,既如此,就讓這小子給九妹當個侍衛?”
“四哥倒是會疼人。”樂安公主俯身,用指尖挑起林惜康的下巴,又擡眸看向穆雲安,“穆将軍,這人……本宮能帶走麼?”她尾音微微上揚。
“末将遵命!”穆雲安抱拳回話,擡眸正對上公主似笑非笑的眸子,忙垂下頭,“末将這就放人。”
穆雲安瞥見穆氏微微顫抖的睫毛,心頭莫名的煩躁起來,此刻她松懈下來的肩線出賣了她強裝的鎮定,真是比那夜在榻上流淚的模樣更讓人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