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魁梧,胡須已經有些花白,正将手上的刀子扔給下屬,幾步湊到了陳松睿身邊,低聲彙報:“這人是被人于一個時辰前活活勒死的。身上的衣物繁瑣,還沒來得及全部解開,屬下這就——”
“不用解開,”陳松睿搖搖頭,面色沉了下來:“這人不是虹霓。”
老謝彙報到一半卡了殼:“不、不是?!”
死者被平放在地上,血迹浸滿了遮面的白布。陳松睿繞着人不緊不慢地走了一圈,忽然伸手敲了老謝一個腦瓜崩。
“眼睛不好使了?”他用下巴點了點:“腳比鞋子大了太多,都快要撐破了——養在青/樓裡的花魁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腳?還有那雙手,”
陳松睿雙指并攏,運起内勁敲在死者左手手腕,動作流暢,直将垂下的袖子蕩起一陣波瀾:“哪個花魁手裡有繭子?”
老謝“嘶”了一聲,幾步走過去,蹲下仔細一瞅,又是一聲“嘿呦”:“我去,還真是!”
仔細看去,那人手掌心處的厚繭十分明顯,一雙手骨節粗厚,分明就是雙常幹活的手!
那雙險些被撐破的繡花鞋也被錦衣衛小旗扒下,露出一雙指甲黃褐、滿是死皮的大腳。姚姜“噫”了一聲,啧啧贊歎道:“這繡花鞋是誰家的?這都撐不爛,确實是好料子做的。”
姬滄遠拔出繡春刀,小心撥了撥死者兩腿之間,擡頭彙報:“老大,是男的!”
一個男人被塞進了花魁的衣物裡,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青/樓裡,還偏偏挑在了今天——陳松睿一聲冷笑,笑得身邊的老鸨好不容易站穩的腿又一抖,“咚”一聲癱倒在地上。
林奎之見老大扭頭看向他,适時走上前,小聲說道:“王大人今天回了屋之後就再沒動靜,我走之前讓幾個兄弟繼續盯了,那老東西睡着呢。”
“那看來這件事兒就是王大人想讓我們看的了。”陳松睿點點頭,臉色有些陰沉。他四下看了看,眼神從匍匐在地的人們,他們那戰栗地後背和滴入地毯的冷汗都被收入眼中。
他脊背挺直,像空山中被雪淋滿身的孤松,寒意從腳底蔓延。
這到底是想讓他看,還是做給他看?
這人身形瘦小,手中有劍繭,怕不是個被滅口的殺手!
虹霓在哪兒?這怡紅院又是什麼地兒,又是誰在深水之下——
都指揮使不說話,周圍人嘴都不敢張,各自收斂着動靜埋頭幹活。直到姚姜搬來一張扶手椅,又送了一杯茶水,陳松睿才終于動了動。
“之垣,去把王大人叫起來。”陳松睿嘴角扯出一道鋒銳的痕迹,扇子重重一敲手心。他撩起衣袍後擺,動作行雲流水,直将袍子帶出一陣漣漪。
說罷,他歪在太師椅裡,支着額角,微微蹙着眉,嘴裡話卻半點沒有留情:“怎麼能讓我們獨自逛青/樓呢……太不尊老愛幼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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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亥正,怡紅院回響着四周傳來的絲竹之樂,靜如萬丈深潭之下。陳松睿歪在太師椅中,手指點着太陽穴,在從容不迫的腳步聲中睜開眼睛,正對上緩步走來的王大人。
深夜前來,王大人衣着得體,臉上半點沒有酣睡的困意。他早就收斂了一路上常常挂着的殷勤笑容,風霜侵染的臉上亮着一雙星子似的眼睛。
繁麗星天,芒寒色正。
他慢慢停下,身姿淵渟嶽峙,松柏似的矗立在陳松睿面前,沉聲說道:“雅端深夜喚我,所為何事?”
眼神在半空中相撞,王大人眼神澄澈,毫不畏懼地迎面對上了陳松睿帶着試探的眼神。
陳松睿放在膝蓋上的手攥了攥,“哈”了一聲,嗤笑出聲。他坐直了身子,突然又是一笑,邊笑邊搖頭,聲音裡無端染上了幾分蒼涼。
可還未待人分辨,他又是用力一拍扶手,将在場數人吓了一吓。
“自然是請王大人來怡紅院潇灑了!”陳松睿蓦然收了笑聲,拍了拍手:“老鸨,人呢,還不趕緊為王大人奉上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