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雨。
方妤剛剛躺下,潮濕冰涼的床榻,好像她的心一樣,堅硬和濕涼,可她以前并不是這樣的。
她很小的時候,方平就已經離家,所以對他有一個相當模糊的印象,隻記得是會哄她買糖吃的兄長;父親整日研究着陣法,眼中根本就看不到她這個小女兒,她自幼是跟着二姐方姝長大的。
諾大的家族,她們卻像是飄搖的浮萍一般,無人關心無人在乎,姐妹二人,再加上一個不谙世事的老祖母,相依為命。
而方孜凡,他不常回家,但每一次回家都會讓她覺得,好像這個小叔叔才是父親一般。隻不過,她們的父親每一次看到他,都會充滿敵意,大發雷霆。
可短短兩年時間,風雲驟變。父親慘死于西北深淵,迫于壓力,相依為命的姐姐隻能頂替那個名額,家中便隻剩下她與老祖母。
前不久,有人在法陣外圍,将方孜凡的屍體放置在那裡,她已經悲痛欲絕。
心中早已想好,等二姐姐回來,便同她商議報仇之事。可左等右等,等來的不過是她的兄長,一個窩囊的兄長。
她看着喬憶亭與曾有然感情好的不得了,自己的兄長卻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心中對他的鄙夷更甚,同樣的心中的嫉妒更甚。
閃電裹挾着雷聲,将方儀郡上空照得天光大亮,她被雷一驚,從榻上慢慢坐了起來,眼神空洞地朝着窗外望過去,什麼也看不見。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雨了,她索性披着衣裳起來,推開窗戶看着眼前的瓢潑大雨。
法陣雖能困住人,但卻擋不住天災,她看着越來越多的積水,雨滴在其上跳動,像是逃離,更像是懷抱。
守夜的丫鬟聽見響聲,疾步穿過走廊,披着一身的寒氣走過來詢問,“家主,可是有事?”
方妤這才将視線扯了回來,擡眸瞧了一眼,“無事,你先去休息吧。”
丫鬟得令後,三兩步退出她的視線,消失在大雨之中,她忽然間想起來昨晚方平的話。
“祖母,我,我碎丹是可以重新結,我真的是因為想家才回來的。”
房中燈火幢幢,明亮卻沉重,祖母的房中不知何時開始,變得涼飕飕的,她以為是天氣寒冷,曾經讓下人們為其準備炭火,可都被祖母拒絕了。
她趴在祖母的懷中,先是擡眸瞧了眼一直以來都相當和藹的祖母。
祖母的面容隐藏在燭火之下,倒讓她第一次覺得有些鬼氣,她知道這樣形容不對,但處處都是冷冰冰的模樣,讓她也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倒是讓祖母又将他攬緊了一些。
她察覺出自己的小心思,急迫的想要轉移注意力,她隻好又将視線轉到方平身上。那一副軟蛋模樣,讓人看了就覺得心煩,“兄長,我想你并不是想家才回來的吧,是青玄山不要你了,對吧?”
方平哭喪着的表情一下子僵住,像是被她的話抽幹所有力氣,竟然從椅子上滑落下去,眼神中的驚恐也已經掩蓋不住,“你,你胡說!”
她眼神微眯,從祖母中并不溫暖的懷抱中爬了起來,将方才那一副小女兒的樣子極力遮蓋,換上家主威嚴的神情,“不若我飛書一封?”
“别,好妹妹,你為什麼就不肯相信呢?”方平不顧在場仆人的眼光,手腳并用爬到老祖母的膝下,“你也不信嗎,祖母?”
“平兒,可總得知道,你變得修為全無的真正緣由。”
老祖母臉上和藹的笑容,讓方平覺得自己恐怕選錯了路,認命般跪坐在地,“對,青玄山不要我了。”
因為,青玄山不需要無用之人,這是他的二師弟親口跟他說的。
“沒有人要我了。”
什麼精進修為,什麼走火入魔,全都是假的,碎丹是他自願的。
顧明懷仙逝後,掌門一位空缺出來,他便在衆人的簇擁之下接任了代掌門。可是沒有人告訴他,作為掌門就要立即趕赴西北深淵,與方家共同修補鎖魂陣法。
他是方家的人,更是青玄山的人,他都不知道此事,便更沒有人知道,就連原本是候選人的喬憶亭都被蒙在鼓裡,當年師尊下山也不過是對他們說雲遊而已。
直到從外面傳來一紙書信,要求他立即啟程,他這才慌了神。他僅僅是一個金丹期的修士,哪裡能擔此重任?他不想去,也不能去,雖然現在西北深淵中的人是他的二妹妹。
“大師兄,如果青玄山沒人去的話,法陣恐怕無法維持,那支無祁的精魄恐怕會沖破禁锢,為禍人間的。”
方平抱着連翹,漫不經心的瞥了石凱一眼,“那師弟以為該讓誰去呢?”
“這事應當由大師兄做主,但一直以來都是掌門過去的,所以……”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方平冷哼一聲,隻覺得可笑,憑什麼到頭來犧牲的隻有方家?
石凱也毫不畏懼,搖着那把扇子,直言道:“你既然在掌門之位,就要行掌門職責。”
“那我要是不去呢?”
“那青玄山,就不需要你這貪生怕死之人來做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