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一人靜靜,所以上了涼亭。
春季的晚風寒涼,大風将她的頭發吹得格外淩亂,用紅繩系出的腰線亦是盈盈一握,梨白的衣裙随風而鼓動,似月宮中欲乘風而去的仙娥。
她的側顔很恬靜,手肘随意地搭在架子上,目光望向遠方。
息扶藐來時便看見她好似琢磨不透的煙霧,快要消散的場景。
春心見他來了,欲要行禮,卻見他豎起修長的手指,霎時噤聲。
息扶藐随意對她揮手示意,然後踏上木台階,朝着孟婵音的方向行去。
春心躬身退下。
冷風習習,坐的時辰一久,孟婵音也感到了寒意,雙手剛搭在臂膀上,帶着暖香的外套驟然披在肩上。
她轉過頭,看見青年隐在暗處的側顔輪廓。
“阿兄怎麼在這裡?”她瞥了一眼,擡手攏了攏衣領,神色恹恹地繼續趴在欄杆看遠處,柔和的月色在她的側臉上灑下一道陰影。
息扶藐撩袍坐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看遠處映在水面上的波光粼粼。
他什麼話也不說,甚至也沒有出言安慰她。
孟婵音心中升起無名狀的委屈。
其實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資格去怪任何人,但是當曾經認為是親人的人,有朝一日這樣對她,她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升起難言的壓抑。
正因為息柔沒有錯,三姨娘與息長甯、大夫人,所有人都沒有錯,她不僅不能怪人,甚至還得小心翼翼地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擔憂被人責怪。
自從身份被換回來後,她一次也沒有來過大廳與,歡喜地與她們一起用飯。
今夜這是第一次,哪怕大家從不在她面前提及,維持着她的體面,她還是感覺自己已經格格不入了。
偌大的息府,她就像是水中飄無定所的浮遊,不知應該去何處。
現在她唯一期待的便是出閣,有自己的家,可就這般小的願望,都有人想要剝奪。
孟婵音心情随着天邊的月沉入了水中,蕩不出一絲的漣漪。
她忍不住洩氣地埋怨:“我有點讨厭你。”
很讨厭,為何要用她在意之事将她禁锢在這裡,讓她覺得有希望,又絕望。
“嗯?”息扶藐似沒有聽清,偏頭看過去,漆黑的眸子似被月光浸泡過的黑玉石。
孟婵音坐在角落,單薄的身子披着玄色的披風,隐藏在木柱後面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淚光,狼狽地咬着下唇不講話,看他的眼神卻很厭惡。
他蹙眉,朝她伸出手。
孟婵音倏然站起身,受驚似地往後退了,微紅的眼似一隻可憐的小兔子,“息扶藐!”
他伸出的手一頓,撩袍坐在她的身邊,語氣尚且還有些餘溫:“為何讨厭我?”
孟婵音瞪着一雙泛紅的眸,看着眼前在何等場景都遊刃有餘,且一副勝券在握的男人,心中數不盡的話想要脫口而出,但理智卻勒使她停下。
而他似真的不解般,滿臉的無辜神态。
她先敗下陣來,攏住衣袍坐回原位,乖乖地垂着頭小聲道:“阿兄聽錯了,我沒有讨厭阿兄,我最喜歡阿兄了。”
小姑娘明顯的言不由衷,悶悶的語氣帶着幼時的嬌憨之感。
息扶藐笑了:“是阿兄的錯。”
也沒說究竟是哪裡錯了。
他往後輕靠在漆畫細竹的木柱上,臉掩藏進暗處,月色恰好将他從下巴分割,颀長的身軀并不瘦弱,常年闖南走北反倒讓他多了幾分沉穩。
東離盛狎妓、養外室、小館,甚至是食五石散享極樂,唯獨他從不沾染分毫。
無論是前世今生,他身邊從未有過女子。
這樣的人較對情慾的把控極嚴。
重生後,她最初時常覺得,他像是無欲無求的僧人,後來才知道他不是沒有欲望,而是欲望的比世人更大膽。
前世她至死都沒有人找來,說她不是三姨娘的女兒,今生卻不同,她甚至都不敢想,其中究竟有沒有他的一筆。
他是從何時開始懷疑,開始着手查的,她一概不知。
這樣毫無還手之力的無力感,令她感到恐懼。
她敗下陣來,垂下眼簾主動問他:“阿兄怎麼知道在這裡來找我?”
息扶藐聽見她鼻音很重的聲音,沒有回答她的話,眺目看天邊的明月。
那時父親剛去世,留下偌大的家業,還有一大家的人,那些人見府中無主事,無論是旁支,還是外人都想要分走息府。
那時群狼環伺,所有人都說他年少有為,年紀輕輕便撐起了息府,隻有他知曉其中難處,還有每日回府時在窗沿上看見用油紙裹住的糖。
麥芽糖,甜得粘牙,至今他都不喜歡那種味道,可當時還是吃了整整一個月。
從那以後他便漸漸發現,少女的笑靥無時無刻都會鑽進他的腦海,連丢棄不要的一張帕子,一根頭繩,他都愛不釋手地放在身上。
甚至因她對旁人笑,他都會生出陰暗的嫉妒,後來随着年歲增長才知曉因是何原因。
他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