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門被關上。
X拘謹地跟在她身後,衣袖被卷下,遮擋住肘窩抽血後的痕迹。
張思文将準備的材料交給林滿初,猶豫了一下,嗫嚅道:“林教授,您要帶X去檢查嗎?”
“是。”林滿初簡短地應了句。
許是她的态度給予了張思文詢問的勇氣,女生沒有讓開,依然攔着,“這是最後一次檢查了吧?做完之後,是不是就要、就要……”
她看了一眼X,沒敢立刻說出“實驗”兩個字。
林滿初一頓,垂下眼睛,原本漫不經心的視線終于落到了低她一頭的女生身上,輕飄飄說:“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沒想到會收到這樣的回答,張思文愣了一下。
投過來的視線仿佛淬了冰,不摻雜一絲溫度,纖細高挑的身影背對着光線,留下一地狹長的影子。
思緒混亂之間,張思文的眼前恍惚出現了昨晚書頁上嶙峋的骨架,與這道身影雜糅,帶來難以想象的劇烈反應。
她肉眼可見的臉色一白,渾渾噩噩地張了張口,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直到兩人繞開她,推開隔離區的門走出許久,她才如脫水一般回過神來,冷汗淋漓。
昨日那道讓她恍惚的微笑此刻也變得模糊起來,她甚至有一瞬間以為,那是自己在恐懼的幻想下做的一個噩夢。
夢裡是蒼白陰森的惡鬼,冷冰冰地對她露出糜豔的微笑,長直黑發、眼尾殷紅如泣血。
“喂。”旁觀好久的男同事湊了過來,拍拍她的肩,神色憂慮,“思文,你這兩天怎麼回事,怎麼一見到林教授就怪怪的?”
張思文恍惚地看過去,語氣莫名,“你有沒有覺得……林教授有點邪乎?”
同事撇了撇嘴,“怎麼可能不邪乎?培育了那麼多基因實驗品,迄今為止卻隻活了X一個。”
語氣愈發憤懑,“明明研究異化、找出解救異種的辦法才是最重要的,她卻偏偏要搞這種違背.倫理的實驗。”
“……脾氣差、還什麼成就都沒有,她憑什麼和華期前輩平起平坐?”
張思文下意識想要反駁,可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這才猛然驚醒,覺得自己像是被操縱、被魇住了,剛剛那一瞬間,竟然打算為林教授說好話。
“也許研究所有自己的用意吧?”
“……”
隔離區恢複了寂靜。
風聲呼嘯,拍打着窗棂,一切聲音都好似遠去,再拉近。
“……滿初?”X歪了歪頭,疑惑出聲。
林滿初死死抓着冰涼的門把手,在手心壓出一道紅痕,薄薄的門扉遮擋不住助手不滿的牢騷,貶低的話語毫不留情地鑽入她的耳朵,向頭腦砸去。
思緒一片空白。
她卻在X發問的一瞬間,就憑借本能,近乎克制而冷靜地“嗯”了一聲。
沒有絲毫失态,也不允許失态。
松開把手,擡起清淩淩的眉眼,鴉黑色睫毛輕輕扇動,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不要露出絲毫不應該有的表情,也不要狼狽地闖進去質問。
她雙手插在口袋裡,神色平靜地開始下樓,X遲疑地跟在她身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隔離區裡的那幾個人,可能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雖然他不懂是什麼意思,可敏銳的觀察力告訴他……林滿初不開心。
沒有了以往那種冷質如冰錐的鋒芒,反而沉息下來,仿佛被磨滅了棱角的黑曜石,依然美,但不夠鮮明。
“他們,欺負你。”
X忽地邁了一步,攔在林滿初面前,神色認真,甚至用的陳述句。
傻傻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沖上去為她讨回公道。
但林滿初搖了搖頭,“沒有,你想多了。”
豈料一向聽話的怪物此時異常執拗,話語如此笨拙地描述着自己的感受,“有,他們。”
林滿初不耐地皺了皺眉,神色微沉,有些不悅,眸間閃爍着冷光,“X,你過界了。”
她的語氣如此嚴肅,X一下子啞然失語,半晌才讷讷道:“我不想,你不開心。”
林滿初微怔,心下哂笑,但面上卻故作溫柔,擡起手輕輕撫摸着怪物臉頰上的冰涼鱗片,輕聲細語地呢喃:“X,你隻是一個誕生于我手的怪物而已,你不會明白的。”
“所以不要問、什麼都不要問,你無能為力。”
輕易就挑破了隔在兩人之間殘酷的現實,笑容戲谑而惡劣,似乎看着單純無知的怪物為她痛苦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
——即使她并不理解,為什麼一隻怪物,要如此地關心她?
X下意識偏頭,在她的掌心蹭了蹭,堅硬的鱗片與飽滿的指腹摩挲,留下酥麻的觸感,他頓了頓,擡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