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菜純粹是好奇，當時什麼也沒想，現在卻有些為難了——新鮮的菜，總不能浪費吧？

一分鐘後，林滿初穿着拖鞋敲響了鄰居的房門。

隔壁住着和藹可親的老太太以及她的小孫女，兩人相依為命，幸運地在末世裡尋到了基地的庇護。

然而她們并沒有什麼勞動力，因此獲取的積分并不多，平日裡總是很節儉。

自從基地建立以後，就廢棄了之前的貨币制度，改成了按貢獻給予積分，而積分可以兌換各種物資。

林滿初物欲極低，在研究所這麼多年，倒是在不知不覺中攢了很多積分。

“大姐姐好！”小女孩踮着腳打開門，頭上别着劣質的卡通發卡，好奇地擡頭看她，“請問有什麼事嘛？”

鄰居家的小女孩，叫什麼來着？

林滿初短暫地回憶了一下，她對這些一向不在意，所以經常會出現認不出人或者名不對人的情況。

好像是……徐依水？

她頓了頓，面無表情地将一袋子芹菜和西紅柿提到依水面前，語氣生硬，“這個，送你們。”

“……啊？”依水被猛地塞了一懷的菜，茫然無措地看着她，眼睛漆黑懵懂。

林滿初抿起唇，生怕遭到什麼追問，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回去關了門。

熟門熟路地燒一壺開水，而後撕開泡面桶蓋，将少得可憐的調料撒進去，百無聊賴地支着下颌等待。

說是休假，可林教授似乎并不會照顧自己，已經連續吃了整整三天泡面。

明明知道這是不健康的垃圾食品，可她又實在找不出第二種能吃的東西。

水壺燒開了，她提着把手将水加滿，直至蓋過面餅，壓住桶蓋，繼續支着下颌等待，有些昏昏欲睡。

明明曾經的自己熬個通宵都沒問題，可一旦徹底放松下來，湧上心頭的疲憊就會将她變成嗜睡的、難以清醒的人。

渾渾噩噩、度日如年。

昏昏沉沉之間，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林滿初想不出有誰能找她，隻以為是弗朗克又找了回來，面無表情地拉開房門，正要說些什麼勸退他的話，卻猛地對上了一張笑魇如花的臉。

冰冷的眼神瞬間凝滞，林滿初遲疑地低下頭。

依水背着手，表情很可愛。

她的身後是老太太，慈祥地看着她，招呼道：“一起來吃飯吧？”

“……”

這次手足無措的變成了林滿初，她遲疑地眨了眨眼睛，“邀請……我嗎？”

“來吧大姐姐！”單純的小女孩可不知他人對林滿初的評價，笑眯眯地牽住了林滿初的手，讓她不由渾身一僵。

牽住她的手掌那麼小，也沒有什麼力量，可不知怎的，偏就帶動她走出好一段路，直到在鄰居家裡的餐廳落座了，才愣愣地反應過來。

餐桌上是兩盤家常菜，很簡易，但香氣四溢，讓人食指大動。

綠而亮的炒芹菜，即使沒有肉絲點綴，看起來也色香味俱全；另一盤則是糖霜西紅柿，被憐惜地裝在瓷盤中，看得出做菜之人的小心翼翼。

糖霜少的可憐，畢竟像鹽和糖這類的調料才是最難得的東西。

依水坐在她對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兩盤菜看，在餐桌下歡快地小幅度晃着腳，但明顯她是個很懂禮貌的人，即使這麼渴望了，也還是等客人先動筷。

老太太說：“謝謝你送來的菜，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們也不知怎麼謝你才好……隻好來請你吃飯了。”

她的銀發上别着俏皮的卡通發卡，和依水頭發上的如出一轍，無端多出幾分年輕來。

老太太溫和地笑了笑，“可惜我的手藝有限，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林滿初不習慣她的注視，垂下眼睛，盯着眼前的白粥看。

粥很稀，這倒也是，米在基地裡也很貴重，正常人都是數着米粒過日子的。

這讓林滿初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因為她送過去的菜，導緻她們拿出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來招待她？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做的到底對不對呢？

遲疑地執起筷子，夾了一根芹菜放進嘴裡，細嚼慢咽地品味。

“怎麼樣？”老太太詢問她，眼中似有期待。

林滿初咽下去，習慣性地想要客觀評價一番，但刻薄的話說出口卻猶豫，艱澀地卡在喉間，最終變成了，“……不錯，挺好吃的。”

但其實味道并不是那麼好，畢竟少鹽的芹菜味同嚼蠟，滋味轉瞬即逝，根本捕捉不到。

老太太卻心滿意足地笑起來，招呼小孫女吃飯。

依水這才拿起筷子，伸向早就垂涎欲滴的糖霜西紅柿，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放進嘴裡，極為珍惜似的，将其嗦得啧啧作響。

若是平日，林滿初大概會将筷子重重地拍到桌子上，而後刻薄地詢問嗦筷子的人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可現在……

她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想，隻是幾粒白砂糖而已，真的有那麼甜嗎？

又或者，依水到底有沒有嘗過真正的甜味呢？

應該是沒有的吧，畢竟她看起來才七、八歲，正是天真無邪的年紀，在依水出生前，世界就已經徹底崩盤了。

殘酷的修複時代是她對世界的全部認知。

複雜的心緒幾乎要将她淹沒，如潮水不息，直到心不在焉地吃完所有東西，逃回自己房間，她才恍惚回過神。

被遺忘半晌，泡面已經坨了，幹巴巴地擺在桌案上。

林滿初無知無覺地摩挲幾下邊沿，看到清淩淩的水上浮着寥寥幾滴油脂，除此之外别無他物。

同圖桉桦異變前的泡面很不一樣，基地自己生産出來的過于食之無味。

——沒有多餘的調料，沒有無用的配菜，有的隻是滿足需求的面餅而已。

林滿初突然感到有些反胃，不知是對倒胃口的食物，還是對這倒胃口的世界。

亦或者……倒胃口的自己。

别犯倔了，她想。

以為不去研究所就能表達自己的抗議嗎？明明她早就不是幼稚的小孩子了啊，怎麼還這麼天真呢？

所以……明天就去看X吧？

至少，别讓這唯一的實驗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