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除夕夜冷得猛烈,北風呼嘯着自兩人中間吹過,路上行人步履匆匆。
像是适應不來這糟糕的天氣,江聲隐話音落地的刹那,溫尋被墨鏡擋住的眼眶突然有些發脹。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喉嚨是發不出聲音的。
“嗯。”
僵持許久。
溫尋終于大發慈悲般.,鼻音輕”嗯”一聲,臉上沒有表情,甚至沒有張嘴,帶着些難言的勉強。
盡管溫尋是因為喉嚨發緊,說不出話才這樣回應他。
但在江聲隐看來,卻是溫尋本就是這樣,坦蕩又幹脆,哪怕是被拆穿,哪怕從認識到分手都是她在決定,是她在主導。
可是那又怎樣?溫大小姐向來不就如此麼。
江聲隐想着,略略點頭一笑,像自嘲,又像早已習慣了:“走吧,我送你去劇組。”
溫尋扯了一下嘴角,表情依然很淡,說話聲音也很淡:“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
她說着,伸手從他手裡接過自己的行李箱,轉身要走,江聲隐卻蓦地擡起胳膊,将黑色大傘舉過她的頭頂。
悄無聲息的,替她擋下周遭所有風雪。
兩人間隔着一步的距離,他沒往前走,溫尋也不後退。
氣氛有一絲微妙的尴尬,最後還是溫尋受不了,回頭客氣一笑,又問:“江總還有事嗎?”
這一聲“江總”,直接把江聲隐喚回了神。
他見她從剛開始的不知所措到此刻的随意,江聲隐捏着傘柄的手指不自覺收緊,他看着面前的人,整個人已經被寒冷和疲憊弄得狼狽至極,一張不施粉黛的臉容卻依舊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被墨鏡遮擋的眼眸四無忌憚與他對視。
禮貌客套地拒絕他的示好,他的關心,仿佛,仿佛勢要與他撇清所有關系,老死不相來往。
江聲隐想走,想頭也不回的離開,但他的腳就像被粘在地上,一下也動不了,當年分手是這樣,如今再遇見還是這樣。
兩人間這個距離,溫尋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像暴雨過後的芬芳,清爽又安靜。
也是在這瞬間,溫尋突然來了點興緻,好奇他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會做一個關于留守老人的公益項目。
她忽地扔下行李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轉過身子問:“哎,你做這個節目不掙錢吧,那為什麼還要親自過來監工?”
江聲隐不答,臉上閃過一抹無名火,帶着隐忍和克制。
溫大小姐假裝沒看到,悠哉悠哉繼續說:“你們商人不都是重利輕别離的麼,你做這個,你爸,你哥他們能同意?”
江聲隐知道,溫尋還在為當年她家公司出事,江家沒能及時出手幫忙生他的氣,所以她才故意說這些話來氣他,往他心裡紮刀子。
盡管後來溫尋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可她還是耿耿于懷,這麼多年,都不肯原諒他。
江聲隐偏頭吐了一口白氣。
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裡複雜的情緒已經收斂幹淨:“我早就從江家搬出來了,我的事他們管不着——走吧,送你回去。”
從江家搬出來了?
這話的意思是,他現在是白手起家?
江聲隐說完,沒等對方反應,便不由分說将手裡的雨傘塞到溫尋手上,微微彎腰拎起她的兩個行李箱,走前面去了。
溫尋是因為父母意外離世,公司又被人算計分了蛋糕,她為了養家還債,不得不靠着自己一技之長北漂進了娛樂圈。
然而魚龍混雜的娛樂圈并不是那麼好闖的,甚至很多時候,比商圈還亂,有多少有夢想,有才華的年輕人都在這條路上被撞得頭破血流,到最後,連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本心。
更别說是溫尋這樣一個沒背景、又沒資源的小透明了,加上她自己乖張直率的性格,本身也不适合在圈子裡發展,這兩年要不是經紀人糖姐幫她跑前跑後地打點着,又是拉關系,又是找資源的,溫尋恐怕連外婆的醫藥費都要交不起了。
當年父母走後,家裡就隻有溫尋和外婆兩個人相依為命。
外婆是個明事理的小老太太,不遇大事不發火,看着總是笑眯眯的,前些年溫尋在北京上班,外婆隔三差五就會坐火車去看她,給她做好吃的,知道她忙也不多待,三五天再自己坐車回來。
因為工作忙,也怕觸景生情的原因,溫尋跟江聲隐分手後就沒再回過山城老家,每次都是外婆來看她,陪她過生日、過年,直到前年東至她在錄音棚翻唱姜育恒的《再回首》,卻接到社區的電話說:
外婆跳廣場舞摔倒了,中風,很嚴重。
至此,溫尋的任性終是換來了一生的懲罰,盡管她知道外婆不會怪她,但心裡這個坎兒,溫尋卻是怎麼也邁不過去。
……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火車站,江聲隐沉默着走到一輛黑色保時捷跟前,把行李放到後座,然後伸手打開副駕駛說,“先上車吧,我們聊一下工作。”
溫尋站在一棵落光葉子的大槐樹底下,倔強地偏着頭,不說話,也不動。
仿佛一隻迷了路的布偶貓,星空般的眼眸直視着你,卻炸起滿身毛,不許你靠近。
江聲隐深刻飽滿的喉結咕噜咕噜滾了幾下,然後溫尋便聽到一聲輕輕的,長長地,仿佛妥協般地歎息:“我是劇組派來接你的,你不跟我回去,我怎麼跟導演和你的經紀人交代。”
“哦,”明明是對方在給她台階下,溫尋心裡卻莫名覺得委屈,就仿佛江聲隐在指責她一般,她動了動唇,語氣不算好:“你不是金主爸爸麼,誰敢說你……再說,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
“……”
江聲隐擡頭看着昏黃路燈下,女孩兒單薄略舊的淺綠色皮大衣,和那影影綽綽被風吹得幾乎透了明的臉頰。
心裡再多道理也講不出來了。
他看着她一秒、兩秒,三秒突然扯着嘴角無奈地笑起來:“溫尋,你别這樣跟我較勁了,你要覺得不爽,你就直接罵我一頓,直接沖我發火不就好了嗎?”
“……”溫尋擡頭對上江聲隐深邃的眼眸,黑夜裡,他的眼睛很亮。
像記憶裡二十一歲的那個少年一樣,隻一眼,便能讓她的心跳直接漏掉。
北風呼地更大起來了,撲面的冷風帶着江聲隐身上清甜的栀子花香,似有若無鑽進她的鼻息。
兩人對視片刻,溫尋淡淡挪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