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時間已經接近零點了，也沒有工作上的事情要交談，誰會在這個時候給她打電話？
溫尋遲疑着看了一眼，是個陌生号碼。
但是歸屬地是山城。
她隐隐地感覺到了什麼，手心裡開始不自覺地冒汗，女孩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裡的手機，這是生平頭一回，她有點不敢接電話。
江聲隐察覺到她眼裡的神情，瞬間反應過來什麼，他輕笑着伸手接過手機，一邊低聲安撫溫尋的情緒，一邊把電話接通說：“喂，您好，找誰？”
“您好，我這邊是山城南山療養院，請問是吳秀雅女士的家屬嗎？”電話那頭确認好身份，接着又說讓他們盡快過來一趟，外婆的情況不是很好。
兩人距離挨得近，所以對方說了什麼溫尋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變故來得這樣猝不及防，令溫尋根本來不及反應。
她從小就沒有爺爺奶奶，父母外公也因為各種原因相繼離世，外婆這些年雖然一直病着，連陪她聊個天說說心裡話都不行，溫尋也沒有時間時時陪在外婆身邊，照顧她，給她盡孝。
但是隻要有外婆在，她就還有自己的家，就不是這城市燈火間孤零零漂泊的一個人。
自從外婆生病後，溫尋就算再忙，每天也會抽出幾分鐘給療養院打電話，詢問外婆的情況，會看着病房裡的監控跟外婆聊天，分享自己的近況。
外婆是植物人，不能說話，但她偶爾也會眨一眨眼睛，動一動手指給她鼓勵和回應。
溫尋從來都沒想過，如果有一天外婆也離開她，她的日子要怎麼過。
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一個人要怎麼面對父母慘死的事實，在等待時機成熟的期間，要怎麼繼續與那個人虛以委蛇地周旋，才能不動聲色地抓住他的狐狸尾巴，為父母讨回公道。
盡管電話那頭沒有直接說外婆怎麼樣，但“情況不是很好”這幾個字意味着什麼，溫尋卻聽得明白。
她聞言，臉色刷一下變成半透明的白，手也緊緊捏着自己的大腿裙擺，通紅的眸子擡起來看着江聲隐，帶着哭腔語無倫次道：“江聲隐，外婆……外婆她……”
“沒事，沒關系，溫小尋乖，你先别緊張，别自己吓自己了。”江聲隐說着，很自然地伸手将她擁入懷中，一下下親吻着她的額頭臉頰，又道：“我陪你回去，我們現在就回去，回去看外婆好不好？”
“而且這電話連個備注都沒有，說不定就是有人冒充療養院打來吓我們呢，所以溫小尋乖，先别害怕，我給療養院打電話問問情況。”他一手捏着溫尋的小手輕輕揉搓，一邊掏出手機打給療養院。
江聲隐面上的表情很淡，說話聲音也輕松，看着像是一點都不緊張。
但隔着一層薄布料，靠在他胸口的溫尋卻聽到了江聲隐塊如雷響的心跳，還有他手心冒出的細汗。
溫尋乖乖趴在他懷裡，聽着他清柔略啞的話語，心緒漸漸平靜下來的同時點頭應他：“好，你陪我回去一趟吧。”
你陪我回去看看外婆吧，要是萬一……外婆看到你，應該也能放心些。
江聲隐點頭，迅速起身拿上車鑰匙和溫尋的包。
臨出門，他又想起什麼，跑回去拿了一件長款羽絨服給她穿好，說：“外面冷，套件衣服吧。”
溫尋點頭，腦袋懵懵地跟着走出去好一節，才反應過來江聲隐剛剛出來也沒穿外套，她又停住腳步，擡頭看着他，輕聲喚道：“江聲隐。”
江聲隐不輕不重捏捏牽着她的手指，低眼瞅她：“嗯？什麼？”
溫尋抿抿唇，顫音說：“可是……可是你也沒有穿外套。”
你總是習慣性地想着我，照顧我，安慰我，卻總是因為我忽略你自己，讓自己心痛，讓自己受傷。
你這樣真的不會累麼？
江聲隐搖頭笑笑，說他不要緊。
然後牽着她繼續快步往外走，注意到溫尋眼睛還看着他。
他又跟小姑娘說：“放心，我真沒關系。”
說完他想起什麼，遲疑了下，低頭看向溫尋：“我叫我媽也過去一趟吧，她是長輩，見過的突發狀況也多點。”
溫尋沒有立刻回答，她不知道在想什麼，江聲隐牽着她走出小區上了車，好一會兒，才聽見她說：“不了，阿姨應該挺忙的。”
江聲隐說：“好。”
一邊把車子開出去，溫尋點頭嗯一聲，反應似乎慢了好幾拍。
……
淩晨五點半，外頭天剛蒙蒙亮，清晨的太陽都沒出來，江聲隐的車子已經停在了山城南山療養院門口。
即便是淩晨，燈火通明的療養院大廳依舊行色匆匆，穿着統一制服的年輕女孩們要麼腳步輕快地穿梭在各個病房與醫生辦公室間查看病人，記錄數據，要麼面帶标準微笑地跟病人家屬讨論交流着什麼。
Vip病房隔音好，外面的噪音基本聽不到。
溫尋和江聲隐下車後一路小跑沖到外婆的病房，推門的瞬間，撲面而至的不是醫院又苦又澀的消毒水味道，而是一股清清淡淡的百合香。
病床邊好幾個醫生護士正在緊急救治，七手八腳地做着各種外行人看不懂的治療，旁邊的呼吸機等醫療設備也在自顧自地嘀嗒作響。
屋頂的水晶吊燈亮得晃眼，讓人看着有些暈眩。
“吳秀雅的家屬來了嗎？讓家屬盡快簽字。”護士長擡頭看了眼旁邊的小護士，語速飛快地說。
話畢，溫尋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兩秒，江聲隐率先反應過來，舉手示意：“來了，在這裡。”
溫尋跟着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更慢一拍地将目光聚集到打電話的小護士臉上，道：“是我，我是家屬。”
護士擡頭看來：“好的，這裡簽個字，病人需要緊急轉院。”
接着又問：“你是吳秀雅的孫女是嗎？你父母不在嗎？”
溫尋“嗯”了一聲說：“我是孫女，我來就行。”
護士聞言似乎有些詫異，但也沒多問。
她點點頭 ，一手把責任書遞過來，一邊說：“你外婆呼吸很弱，心率也不穩定，遊主任正在緊急搶救，如果還是不行就要轉院去市醫院。兩位做好心理準備。”
溫尋接過文件夾，打開筆帽，結果手抖得根本簽不了字，也看不清眼前那薄薄一張的紙頁上都寫了些什麼，她偏過頭深吸一口氣，又閉了閉眼睛，轉回來才要繼續看。
毫無預兆的，旁邊一隻大手卻蓦地擡起來握住了她喋喋不休發顫的手，江聲隐的手心溫熱而手指修長，所以能很輕松地将她整隻手都包裹其中。
他手握着她的手，人也低眼看來，眸子裡滿是溫柔寵溺。
他扯唇笑了笑，輕聲對溫尋說：“溫小尋，沒關系，外婆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好嗎？”
江聲隐明明是笑着說的，可話音落地，他眼裡卻浮起了一層淺淺的淚。
溫尋點頭笑笑，低眼簽字時，手已經沒那麼抖了。
好一會兒，她又擡起頭，看着江聲隐問道：“江聲隐，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要哭？”
江聲隐仍是一眨不眨瞧着她，半晌，輕輕搖頭。
因為他說不出來，他無法向她訴說自己有多心疼，多後悔。
他真的好恨自己，為什麼當年在溫尋父母出事的時候沒有陪在她身邊，讓她一個人擔驚受怕，讓她一個人經曆了那麼多。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護士還是走過來，通知他們立即轉院。
接着，救護車尖銳的聲音劃破天際，拉開又一個平凡孤寂的清晨序幕。
溫尋有些木讷地跟着一大幫醫生護士擠上救護車，看着外婆蒼白如紙的面容，和身上插着的各種不知名的，嘀嗒作響的儀器。
她忽然想，外婆好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是那個人做的嗎？
他對外婆做了什麼？他的真正意圖是害死外婆還是另有打算？
他到底還想怎麼樣？
是他不想讓她跟江聲隐走得太近，所以要用外婆的安危控制她？威脅她？
還是提醒她，她就是他手裡的一顆棋子，不要試圖擺脫，也不能掙紮，是這樣嗎？
溫尋想着，蓦地轉頭看向旁邊的江聲隐。
江聲隐察覺到她的不安，伸手想牽她的手，溫尋卻忽地回過神來，一下縮回自己的手。
然後她說：“江聲隐，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江聲隐這次沒有征求她的同意，他說着，直接伸手抓過她的手，有些霸道地緊緊捏在自己手裡，又道：“但是這次我不會再放開你了，我不會再讓你獨自承受那些絕望和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