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不會抛下你的。”
那人笑着對她說,臉上沾滿了血,顫抖的手輕輕撫摸沈識黛的臉,而後就永遠地倒在了她的懷裡面。
柳淩珍答應過的,她不會抛下沈識黛一個人。
可後來沈識黛在夢裡,隻看見她遙遙遠去的背影。
她拼命地往前跑啊,掙紮着去抓那被風吹得飛起的衣袖,因着跑得過急還摔了跟鬥,若是平時,柳淩珍早就心疼地來問她有沒有事了......
可如今,那道背影隻是不聲不響地往前走,她看不到柳淩珍的面容,不知道她臉上的表情,而柳淩珍也沒有為她停留。
這無言的拒絕像是在告訴沈識黛,别追。
沈識黛滿臉淚水,不顧形象地大喊道,“阿姐别走!不要抛下我一個人。”
她這一輩子,最害怕被抛下。
......
一連換了兩個旅店,這旅店還緊緊挨在一起,怎麼想怎麼詭異,柳淩珍一整晚沒睡好,今日難得地起了個大清早,就先洗漱,去下面用了早飯,又為阿十帶了她愛吃的東西回來。
将東西放在桌子上,外面已是日上三竿,阿十平常這個點應該起了,柳淩珍疑惑地敲敲阿十的門,無人應答,她的聽力一向比較好,因而敏銳地聽見了房中的異響。
下一秒,她大力撞開房門沖了進去。
阿十躺在床上,閉着眼睛,臉上卻是滿臉淚痕,斷斷續續地哽咽着,她像是陷在了極大的痛苦中。
究竟是什麼樣的夢,會讓她難過成這樣?
柳淩珍急切地跑到床邊,伸手拍拍她的臉,喚她,“阿十?阿十?”
阿十依舊陷在夢裡面,痛苦地呢喃着,“阿姐别走......”
柳淩珍加大拍臉的力氣,阿十依舊沒有反應。
她還是陷在夢魇裡面。
“...嗚嗚嗚...阿姐......别走!别走!”
這是什麼情況?柳淩珍怔怔看着床上阿十,她哽咽的聲音讓人聽得心疼。
柳淩珍急忙忙跑下樓,問站在賬台後正在算賬的掌櫃,這附近可有醫館。
那掌櫃一身的綢緞錦衣,身體肥胖,一幅富态流油的樣子,他低着頭,聽見問話也沒有擡頭,還在認真地算賬。
而後傳來他回答的聲音,他回答的語速極其慢,聲音特别小,還是一頓一頓的,每個字像是被迫從牙齒縫裡面摳出來。
這掌櫃像隻懶洋洋的大貓,慢悠悠地答話,“客,人,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柳淩珍很急,她拍拍桌子,“掌櫃的,這附近可有醫館?”
掌櫃挑挑眉毛,将眼睛從算盤挪到面前人的臉上。
柳淩珍這才發現,這掌櫃隻有一隻眼睛,另外一隻是眼睛的地方隻是個凹陷下去的肉坑,乍一眼看去有點悚然。
她一驚,向後後退了幾步,又想到阿十,強壓住心裡面的恐懼,再次重複,“掌櫃的,這附近哪裡有醫館?”
那唯一一隻眼睛輕輕掃過她,這展櫃回答柳淩珍,反倒是蹲下去找了東西,柳淩珍見他這樣子心頭怒火燃燒,剛往後走了幾步,想去詢問其他人,卻驟然聽見他說,“客,人,莫,急……在,下,略,懂,一,點,醫,術,若,是,不,嫌,棄......”
柳淩珍迫不及待地打斷他的話,這一頓一頓的說話方式直聽得她心裡面難受,這要是等他全部說完得浪費多少時間?
柳淩珍聽見他會醫術,竟然也不覺得他的獨眼可怕,反而覺得他慈眉善目了起來。
這掌櫃的說話雖然慢,但腿腳卻很利索,柳淩珍帶着他很快就回到阿十在的房間。
阿十依舊是滿臉淚痕,沉睡不醒。
那掌櫃的提着箱子往裡面跨,在看清楚床上躺着的人的面容後,竟被驚得跪了下來,站在床邊的柳淩珍見此情形感到一陣陣不明所以。
她以為是掌櫃沒有站穩,趕忙去伸手扶他起來,扶了兩把卻也沒有扶起來。
掌櫃顫顫巍巍地擡手向柳淩珍行了一禮,“你,想,必,就,是,柳,淩,珍,柳,小,姐,了,吧?”
“嗯?是我,不過掌櫃的有話待會兒再說可以嗎?還麻煩您看看我妹妹,為何一直至今不醒,還滿臉淚痕,如此痛苦?”
“柳,小,姐,應,當,是,第,一,次,來,周,莊,是,吧?”
“還請掌櫃的長話短說,人命關天,救人要緊。”
這獨眼掌櫃點點頭,他在周莊做了幾百年的生意,這次還被莊主特地安排将旅店挪來周莊的此地,那床上人的氣息,他怎麼會感知不出來?想必眼前這清冽如風,一身白衣的女子就是莊主一直在找的姐姐吧。
他沉默着上前,為莊主診治,本以為是莊主特意裝出來給姐姐看的,沒想到他一試探虛實,大吃一驚——這回莊主是真的遭了啊!
周莊莊主被小小的食夢貘困在夢裡面,這要是傳出去,恐怕也沒有幾個人會相信吧?
又想到莊主交給他的任務,他悄悄擡眼看了看柳淩珍,柳淩珍見他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挑挑眉開口問道,“掌櫃的可是看出了什麼?我妹妹怎麼了?身體無恙否?”
掌櫃看着柳淩珍的樣子,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完成莊主交給他的任務的辦法,雖然會跟莊主最開始的計劃有所出入,但結果應該是莊主想要的,于是他假裝咳嗽,“柳,小,姐,知,道,食,夢,貘,嗎?”
食夢貘是什麼?
柳淩珍很不習慣他的說話方式,但還是耐下性子來問他,終于從他一頓一頓的話裡面,理清楚了阿十目前的情況。
食夢貘是此地的一種以噩夢為食的異獸,如果被這異獸纏上,做夢的人在夢中會再次經曆曾經最痛苦的時刻,而這異獸正是以做夢人的痛苦為食。
聽完他的話,柳淩珍也大緻猜到阿十目前的情況——阿十在昨天的夜裡,做了一個噩夢。
這夢引來了食夢貘,她現在被困在了夢裡面。
柳淩珍向前一步,“可有解法?”
那展櫃的但笑不語,從箱子中翻翻找找,拿出來了一根香。
一刻鐘後,柳淩珍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根點燃的香往香爐上插。
耳邊回蕩着那掌櫃說的話,“柳,小,姐,切,忌,一,炷,香,燃,盡,後,一,定,要,回,來。”
柳淩珍深吸一口氣,和衣躺在了床上還在哭泣的阿十旁邊。
她輕輕地,珍重地牽起阿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