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恩合上老尼爾的實驗室大門,廊道盡頭的窗戶忽然顫動,一滴雨砸在玻璃上,緊接着是密集的雨點,最後形成水流簾幕。
透過被雨水沖刷的玻璃窗能看見迅速沉澱渾濁的灰暗天色,頻閃跳躍的白光比轟鳴聲更先來到。
不知不覺在實驗室已經待了這麼久嗎,老尼爾準時在下班前十五分鐘溜走,‘麻煩’他一人看着實驗室,不過這也正好方便他翻閱一些禁書調查安提哥努斯筆記。
克萊恩掏出懷表,指針似乎因雷暴幹擾磁場微微晃動,還有十幾分鐘就要鎖門宵禁了,今天值夜排班不是他,似乎就是詩人同學。
腦海裡閃過公示的排班表,倫納德後面空缺的名字,隊長難道還真給新同事留了位置?
回想起下午在實驗室老尼爾說的話,還沒等他側敲旁及将話題引過去老頭已經迫不及待打開八卦大門了。
“我還以為倫納德和沙利葉真能成呢,雖然在魯恩這種結合很少見,但他們或許能去開房點的拜朗結婚……可惜啊,差點就讓這小子傍上大款了。”
老尼爾一邊攪拌着藥劑翻過一頁攤開的配方書,悠悠歎氣。
都到結婚這種地步了嗎!?詩人同學原來還有過這樣一段情感史,為什麼他有種強烈的牛郎既視感……沙利葉長得也不差就是了,詩人同學你也不吃虧。
“傍上大款?這有什麼說法嗎?”
克萊恩像關鍵字捕捉機,迅速發現華點。
說到這個老尼爾精明的小眼睛狐狸般忽閃,活像眼前有座金磅山。
“嘶……你還不知道,沙利葉他是位美第奇,承襲侯爵封位,家裡有幾千畝的莊園數不盡的珠寶财産可以繼承啊。”老尼爾眼中的豔羨快要閃瞎克萊恩的眼睛了,引得他眉毛微蹙踉跄後退幾步。
“看來投胎還真是門學問啊。”
克萊恩手中忙着給藥材稱重分類,發出一聲無論在地球還是這個世界都堪稱真理的感慨。
“唉……”
克萊恩下意識認為視财如命的老尼爾歎氣隻是惋惜自己沒有這麼好的命。
“但這種胎還是算了,才八九歲就父母雙亡,親戚欺負他年紀小就瓜分遺産大頭逃到因蒂斯潇灑。丢下他一個人在魯恩長大,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貴族什麼的落敗落了也不見得比普通人自在。”
“抱歉……”克萊恩聽了心中默默感歎,新同事,我宣布你獲得說‘我不要很多很多錢隻要很多很多愛。’這句話的豁免權了。
雨水拍打幹涸地面激起的土腥味飄進廊道,天空在幾分鐘内徹底轉黑。
要值班的估計已經去教堂了,現在公司或許隻有他一個人,想到這裡克萊恩不再闆正身子,手杖挂在臂彎裡,走起路來也不講究什麼紳士風度,大學剛畢業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
忽地面前鬼魅般閃過一抹黑影,黑影迅速拐下樓梯,長長的黑發跟随行動軌迹甩出飄逸弧度,一股山茶的草木熏香随之逸散。
克萊恩被吓得下意識往後手腳一縮,怎麼還有人在公司?
會是誰?
帶着好奇,克萊恩順着樓梯循迹走下去。雨珠落下的節奏逐漸清晰,氤氲的霧氣将目光所及之處都附上一層細小水珠。
步行至距離大門最後一個樓梯拐角平台,遠遠可以看見一道黑色背影凝望雨幕出神,長發及腰,不是美第奇醫生還能是誰。
本着不打擾的心,克萊恩本想默默路過再友善的打個招呼——
“天公不作美,東海、不這裡該歸西海龍王……其實波塞冬的可能性更大吧……不對到底是誰偷了我的傘啊!”
沙利葉仰望屋檐不斷卸下的雨簾有些絕望的自言自語來回踱步,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可以回小隊看看還有沒有人帶傘了,總會有備用的吧。
說幹就幹,扭頭利落轉身卻差點撞到了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克萊恩,連忙止住腳步,一個站不穩險些要後傾摔進滂沱大雨中。
好在一隻手沉默又堅定拽住他衣領。
将他拉回屋檐下,沙利葉正欲開口道謝卻看見一張驚愕到呆滞的臉。
克萊恩還保持那個僵硬的動作,瞳孔驟縮震顫不止,耳畔充斥着雨珠慢放墜地又砸開碎裂的沉悶節奏。
視線艱難又僵硬的一寸寸挪到沙利葉疑惑的臉龐上,脖頸像生鏽的齒輪,呼吸卻越發急促,大腦一片空白。
“你不舒服嗎,有什麼病史,需要我幫忙嗎?”沙利葉黑眸上下打量他,眼中擔憂漸濃,下一秒就要上手。
“不!我沒事……”
他剛剛……說的是中文!
強行抑制起伏的情緒平複心情,深深呼吸後唇瓣還微微顫抖的開口:
“美第奇醫生,我确實生病了……”他緩緩擡眼,對上沙利葉關切雙眸,細緻入微專注觀察他臉色的每一處變化,随後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霍、去、病。”
眼前這人聽到的瞬間沒有驚楞,更多是疑惑,完全看不出僞裝撒謊的痕迹。
難道是我聽錯了,他剛才說的不是中文?
“嗯……這是哪種語言,抱歉我完全沒聽過。”沙利葉歪頭不解,心思也沒因為他說的怪話小插曲挪開,又問:“你現在好點了嗎,我看你剛剛臉色刷一下的慘白,就像靈魂突然被吃掉了。”
“還有你走路的聲音好輕,大雨掩護下我竟然完全沒發現……”
克萊恩冷靜下來收束心緒,也意識到方才自己太失态了。摘下禮帽鞠躬道:
“真是抱歉,我隻是看見你一直站在這裡,怕你一時想不開打算冒着這麼大雨沖出去。”
“你的傘……”
克萊恩故意将話題引開,視線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
人感到尴尬的時候小動作就會假裝自己很忙,沙利葉撩開額頭被霧氣沁濕的發絲,視線飄忽打哈哈說:“啊……可能,它自己長腳跑了。對,就是這樣。”
嗯?這是什麼離譜的借口。
“這個時間和天氣在公司門口很難攔到馬車了。”這是克萊恩的經驗,“要回去的取的話……”
“對,我剛才就想着回小隊取。”
“很可惜,奧利安娜太太在我走後已經從側面回家了,大門已經絞上鐵鍊。”
面前的沙利葉肉眼可見的瞬間萎靡下來,蔫了。
“如果你不介意,或許可以和我共撐一把傘。”
話音剛落,克萊恩已經撐開傘面舉過頭頂,并讓出半個身位,隻等他鑽進來。
“我可以送你到最近的馬車驿站,正好順路。”
“榮幸之至。”
暴雨傾注激起霧氣綿延,冷冽刺骨的雨水順着傘骨末端彙成水柱,将廷根分割成模糊的片段。
克萊恩低頭凝望踩出的陣陣漣漪,他帶的傘沒有很大,堪堪容納兩人半邊肩膀,自然還有半邊倒黴的擱在外邊迎接大雨無情的沖刷。
尤其是美第奇醫生居然比他還高,導緻傘蓋不可避免的微微朝他傾斜,上半身衣服已經浸濕大半了。
忍着哆嗦,感慨早知道今天出門前就該占蔔是否要穿昂貴的禮服上班了。
“換我拿傘吧,比你高,方便些。”
沙利葉一直默默關注他,這些細小的動靜體溫的變化可瞞不過吸血鬼。
“好,能者多勞,幸苦了。”克萊恩表面維持禮貌微笑遞過傘柄,心裡蛐蛐:
把高跟靴脫了你頂天就比我高三厘米好嗎!況且你那鞋跟至少有七厘米吧……
“不辛苦,麻煩你了才是,還害得你衣服濕了大半,改天我上門拜訪一定好好道謝。”
“都是同事,順手的事情,客氣了”
傘内空間狹小,手指不可避免的擦過沙利葉,頓時凍得一個哆嗦。
如果是早上大太陽我會很樂意把工位搬到你旁邊的,移動空調先生。
視線不由飄到身邊,敏銳的被捕捉到,他兩眼眯眯,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禮貌回望。
水汽洇濕臉頰碎發,一縷縷濃黑散漫黏在慘白透着青紫的皮膚上,鼻尖兩頰都透着凍的通紅,一幕幕活像出水的塞壬海妖,嬌豔的泣血芙蓉。
克萊恩急忙撤回視線,再也不敢偷看他了。不怕長得美,就怕美而不自知……
沙利葉對他的行為感到十分疑惑,歪了歪頭,又把身子悄悄挪遠一拳距離,把新同事凍感冒可不好。
克萊恩埋頭默數腳下踏開的漣漪。
他真的聽不懂嗎,還是裝的?可為什麼要裝聽不懂,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隐,不能和老鄉相認。
等回家了到灰霧之上占蔔說不定能弄清楚。
很快,兩人撐着被暴雨擊打顫顫巍巍的小破傘終于抵達馬車驿站,盡管已經很晚,站台邊上仍舊三五零散站着沒回家的白領工人。
兩人簡單告别後隔了一段距離站在月台兩邊,彼時正好有兩輛馬車停靠,兩隻手同時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