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僧來時,帶回一佛衣菩提子……”
“菩提子,他國所得……”
“佛衣,自然還是幼時那件……”
“幾經輾轉,九死一生,偏偏一顆不落,一衣不破……”
“姑娘得了那菩提子,說是日夜不歇,連着數月,磨破了十指,終于用血肉磨成了一串手钏……”
“哈哈……”元昭忽而泵出淚,不禁冷笑,不禁自嘲,不禁苦悶,不禁自嘲。
原來,她十指的傷,是因此而來。
元昭心疼戀笙,每日一摸她的手,早就稀裡糊塗,憐惜疼愛得不動腦了。
那疤痕那繭子,隻當她家中無人侍應,需她操持家務。
卻原來,她竟是為了一個男人,元昭淚已滾落,不言不語,不置可否。
“那珠串顆顆圓潤,潔白無瑕,刺眼得很,實不曉得耗費多少工夫心力……”
“小師叔祖藏着不肯示人,我也隻瞧過一眼……”
“姑娘贈了菩提手串,高僧便将他腕上日夜纏繞的佛珠,回贈予她……”
“菩提佛珠一事,本無人知曉,但僧人動了心念,收不回斷不得……”
“他頭頂有佛,心中亦有佛,不敢欺瞞滿殿神佛……”
“師叔祖跪于浮屠之下,竟說要受罰,要還俗……”
“首徒動了凡心,戀慕紅塵,驚動方丈大師父……”
“因他最通佛法,一生清修,不犯戒律,從未破戒,将來必是要繼承方丈衣缽的……”
“西堂、後堂、各堂堂主齊聚一堂,寺中無一僧怪他……”
“方丈雙掌合十,隻說,‘那女施主是他命中大戒’……”
“便叫他誦經三日不斷絕,三日之後,再入紅塵……”
說到此處,元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姑娘得了信,滿心歡喜,凝着眉笑吟吟隻在寺外等着……”
“寺内誦經三日不歇,寺外不眠不休一步不離,也等了三日……”
“我也不錯眼,瞧着他二人,整整三日……”
“之後呢?”元昭怒問。
“姑娘苦等三日,寺門未開……”
“三日已過,姑娘依舊不肯走……”
“第四日清晨,方丈師父推門而出……”
“師叔祖最終還是受了大戒,從此皈依佛門……”
“再不貪戀紅塵……”
話一說完,元昭身心癱軟,一時哭一時笑,他哭得比哭傷心,他笑得比鬼凄厲。
萬壽全的話無一字造假,那一言一行皆是戀笙平素姿态,元昭就如身臨其境一般,隔着日子,就好似瞧見了她那副癡情模樣!
他哭戀笙,他笑自己。
戀笙,怕黑又怕鬼,竟在那寺門前,苦苦等了三日。
自然,那寺裡關着她的佛,為等他出寺門,這世間所有恐懼又有何懼,她自然不怕……
萬壽全傷在病榻近半年,全都拜元昭所賜。
此刻,見元從善痛苦萬分,萬壽全隻覺不夠。
元家三兄弟,實在欺人太甚。
偏偏還隻專挑他一個欺負,搶又搶不過,争又争不過,打也打不過,萬表弟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
喜雨,容暇,戀笙,每一個,他都真心喜歡。
一次又一次,回回撲了空,失了心愛,失了先機,失了人。
他傷在病榻,唯剩的那一點念想,便是她們三個,偏還有人騎馬坐轎,常到他床前來,與他細說元家三對夫妻的恩愛閑事。
萬壽全回回聽了,不過是心如槁木,心如死灰。
現如今,他還放不下忘不掉戀笙……四表哥眼裡容不得沙子,若能用話将元昭戀笙攪和散,萬壽全未必不能即刻痊愈。
話還沒說到最傷心處,他便經受不住了?萬壽全接着說道:“戀笙姑娘憔悴着臉頹廢着身子,不言不語,不哭不鬧,輕輕放下佛珠,迎着晨光,猶自下山去了……”
“她可憐萬分,她惹人憐愛,隻把我的心也看碎了……”
“我當了三日局外人,也想當一回戲中人……”
“我追過去,一心求娶,戀笙姑娘雙目失神,竟也瞧我不見……”
“她哭着下了山,毫不猶豫便往河裡跳,好在,讓人救了……”
“命得活了,人倒也如同死了……”
“說是白日裡見不得半點光亮,夜裡開着窗,瞧着寒光寺夜夜啼哭……”
“我聽着心疼,不敢登門冒犯……”
“這些,我都與小師叔祖說了,他聽後仍誦經侍佛,不為所動……”
“真可笑,戀笙姑娘竟真是小師叔祖命中的大戒……”
跳河,投井。
殉情,舍命。
那個傻妹日日勸着别人好好活,輪到她自己,竟為了情愛為了男人,一而再尋死,元昭想到此處,實在痛苦不堪。
日夜啼哭,望山泣淚。
難怪,難怪,難怪。
楚家家境殷實,怎會因吃不起湯藥,拿女兒換銀子,重病是假,缺醫少藥是假,一切虛假,不過是疼愛女兒的爹娘做戲,叫女兒回心轉意罷了……
戀笙,是那樣的天真憨直,爛漫可愛,癡心癡情,她真愛一個人,自然什麼也顧不得了,元昭豔羨這份情,他更渴望這份情……
元昭心裡,全是戀笙。
戀笙心裡,都是那僧人。
就為了那僧人,戀笙一次兩次,甘心舍命,抛父棄母,離了這寰宇塵世!
生死相随,元昭憤怒到了極點,嫉妒已将他吞噬湮滅,元四爺怒而起身。
“妖僧,妖道!”
“瞎了他的狗眼,念經念傻了,他竟不選戀笙……”
元昭憤恨不已,萬壽全兀的潑來一瀑布涼水,冰寒刺骨。
“他們倆青梅竹馬,有自小的情分……”
“佛祖跟前,閻王殿裡,愛得人盡皆知,你又如何比得過?”
“你是沒瞧見,他兩個站在祈福樹下,綠風紅綢一吹,真是說不完的登對……”
“你若是有緣得見,怕是得心碎!”
心碎?
不止心碎,得身死。
元昭,早在萬壽全一字一句中,死了幹淨。
前塵往事聽完,元昭早已沒了底氣,不敢再啰嗦半個字,更不敢再問那僧人。
站直了身軀,握緊了拳頭,元昭心裡所有的嫉妒、不甘、怨恨、委屈,此刻便要發洩出來。
元四爺看着萬三爺,雙目輕蔑着意,轉而一變,冷笑一聲,“我要你說,你隻說便是,何故當着我的面,頌歌他們的情愛?”
閻王掉淚,到底還是閻王!
萬壽全養得半好的身子,本能抖動起來,他雙眼瞧着元昭,身子直往後縮。
表哥要做什麼,表弟咽下一口唾沫,他心裡是曉得的……
“你既然已經病了這麼久,怎的還敢肖想我的少奶奶?”
一下兩下,一拳兩拳。
上下兩瓣唇,都快叫元昭咬爛了肉,鳳目欲殺人。
打砸萬壽全,一為震懾,二為洩憤。
元昭一邊打,一邊用力嘲諷,“心碎?我且讓你嘗嘗心死的滋味。”
慘叫聲傳出屋外,萬家人驚懼猶豫,一番思量過後,這才推門而入,進門一瞧,元四爺兩手血,自家三爺就快要斷了氣。
突兀驚心的是,元家的三爺,也被元四爺打得鼻青眼腫……
元昭才打了幾下,萬壽全便受不住,昏死過去。
元四爺打得不盡興不暢意,又把床底的元寶拖出來,接着打接着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