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暮色蒼蒼,夕陽的光輝透過一層層薄雲揮灑大地,紅得張揚,白牆壁染成金色,人的影在上面交疊錯過,秋風一吹,似金黃麥子浮動。
各種聲音混合在街上。很熱鬧。
在陰影處的一間診所,牆壁是雪白色,白熾的光,白色大褂,藍色口罩,顯得更加冷清,透過餘晖,清楚地看見裡面隻有一個病人,男人穿着黑色沖鋒衣,比一旁的女人高出一個頭,醫生講話時,他嘴角微彎,時不時看幾眼女人。
“小夥子這幾天你幹什麼了?”醫生大緻瞅了一眼他的手就了解情況了,語氣是肯定的:“手可沒閑着吧。”
“削骨磨的。”楊均之看了一眼他的手,流着血清,還潰膿,但不疼,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削骨?做傘啊?”醫生說着,邊牽起他的手左右看看,再放下,同他身邊的魏涞說:“你弟弟今天回去之後别削骨了,這傷就沒什麼大礙,做傘不急這一會兒。”
楊均之睬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話是給魏涞說的,指名道姓:“魏涞,醫生都說我這手沒事。”
魏涞沒和他多說什麼,朝這個醫生說話:“還是給他看看。”
醫生看着楊鈞之洪亮地笑了,領着他進屋,門簾關上,讓魏涞在外面等着。
之後屋裡便靜下來,連呼吸聲都可以聽到,魏涞就安安靜靜坐在那不動,眸子又發起呆了,但她的眼神始終是明厲的。
不一會兒,門嘎吱一聲,從外面進來一個三十左右的女士,弓着腰,懷裡嚴嚴實實地裹着一個孩子,眼睛四處望,突然有聚焦有了光,直奔魏涞,“你是醫生吧?我孩子發燒一直不退,你看看是怎麼回事?”
魏涞站起來,“我不是醫生,醫生在屋裡上藥,你先坐會。”
“寶寶不哭,一會醫生就出來了,咱挂一針就不疼了啊。”
寶媽急得在屋裡來回踱步,身體晃悠,貼在嬰兒耳邊呢喃哄哭叫的孩子,孩子哭得聲音不小,醫生朝外面喊了聲馬上就好,孩子越哭越厲害,幹嘔起來,寶媽急嚷嚷。
魏涞看過去,嬰兒臉發紫,嘴殷紅,像血滴在了小嘴上,是很嚴重,她低頭看了看手機,臨近九點半,厲栀的消息是五分鐘之前發過來的:【要不要等你們回來吃飯?】
哭聲比剛才更大了,魏涞看了一眼嬰兒,他手指上下舞動,緊閉着眼睛,開始嘔吐,吐得脖子衣服上都是,寶媽哄嬰兒的聲音染上哭腔,音越來越抖。
【不用等我們。】她發完消息站起來,走到隔間,掀開門簾,看到了背對自己的楊均之,又把眸子轉向醫生,“我給他上藥,你出去看病吧,叔。”
“謝謝啊,姑娘。”醫生跑起來像個小夥子,刷刷帶風。
狹小房間就剩下兩人,一縷光從玻璃窗上透進來,門簾靜止,楊均之還在那坐着,擡起眼簾看向堵在門口的魏涞,這個間有點不錯,他眼神流轉跳躍,笑笑說:“進來幫我上藥吧,手疼,沁得腿也疼。”
“這個力度疼嗎?”魏涞目光極其認真,牽着他的手,食指上的藥小心點了點他的手心,
“有點疼。”楊均之想了一會說,用手指觸了觸魏涞的手心,停留幾秒鐘,他看了一眼魏涞,她沒什麼表情,抿着唇很認真。他手指移開,俯身向她腦袋貼近一些,眉毛挑了挑,“我這手是不能削骨了,幫你打下手,魏涞。”
“導師給我當助手,聽起來不錯。”魏涞擡起頭,清楚看見他鼻子的絨毛,嘴巴的紋路,以及含笑的眸子,她眸光瞬間擴大,不動聲色後退,說了句。
“沒想到我真的輸給你了。”楊均之也不再惹她,說:“你真的厲害啊。”
魏涞笑笑,“還以為你一直是謙虛。”
沒想到在學校被孤立,在職場上被欺負,在這裡還能有點用處。
事情回到早點店那天。張家院子幾乎沒什麼人,都忙去了,隻有張阿公躺在藤椅上,人閑着的時候總喜歡傷懷感秋,他眉頭皺的像黑深深的地溝,油紙傘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工藝繁瑣複雜,幾個月才能出來一把,又不容易賣出去,再加上多了四個年輕人吃穿,手頭緊得很,他一把年紀又不好意思直說,攆幾人走,再說他們是來學手藝的,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但聽孟斐陽說,楊均之連削骨都沒完全學會,走的時候能不能做出一把還不一定,于是他讓孟斐陽從鎮子上回來把精力都投入到楊均之和魏涞身上,至于張佳賣傘人手不夠的問題,他老頭子也可以出把力。
從那天起,孟斐陽一張紅黑臉咧着白牙,日日夜夜對他們魔鬼一樣的訓練,上午早期半小時,中午休息時間縮短一小時,晚上時間正常。
所以楊均之的手就嚴重了。
回去的時候醫生再三叮囑,千萬别再幹再削了。
到家的時候孟斐陽正在院子坐着,看見楊均之,心中有些許愧疚,站起身往他手心裡瞥了一眼,問:“醫生怎麼說的?”
楊鈞之逆光而站,“我可以給魏涞姐打下手,遞個東西,後續流程我可以提前學一下。”
孟斐陽歎了口氣,“實在不好意思,制作油紙傘本就不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你要想學下一步,先把你的手養幾天,我教你糊傘面,刷膠,這一步比着前面幾步倒不是很費手,但特别重要。”
那幾天,魏涞正式削骨,把削好的三十多骨交給孟斐陽,孟斐陽做骨架,裝傘杆,開關。楊均之學習刷膠,糊傘面。
制作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道工序,需耗費大量時間,就算拿出在山澗裡泡好的竹子,四人離開的時候合力也可能隻能制作成功一把油紙傘,但節目能給油紙傘帶點熱度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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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楊均之請客,幾人聚餐去吃王婆大蝦,雲城有一家加盟店特别火,聽本地人說都得排隊輪号,就這樣還有上趕着排隊等着吃,王婆大蝦在錦繡街的右上角,開車來算不是很遠,十幾分鐘就到了,楊均之提前定的二樓包間,一到地方,他報了一個手機号碼,服務員就領着他們去二樓了。
雲城這家加盟王婆大蝦店是古色古香的裝飾,道上還有彈琵琶的,和雲城風格一樣。
服務員領着他們進了一個木色調的長廊,木闆牆壁挂了綠蘿,意象派的大蝦畫,隐隐約約聽到琵琶音像流水一樣流來。
服務員在716包間門口停住,專業微笑道:“歡迎光臨。”
“謝謝,蝦可以現在做了。”楊均之跨門,朝魏涞看了一眼,嘴悄悄勾起了,對孟斐陽說:“孟哥,進來吧。”
“怎麼找到的這個地方?”
楊均之說:“提前做的攻略。”
服務員站在門口問:“你好,你們幾位?”
“五位,餐具拿一次性的,”楊均之說完,看着孟斐陽,“說好的一起,怎麼沒讓張楷心和張佳來,八斤也吃不完。”
“吃不完打包,他倆小情侶天天直播賣貨,忙的很。”
“你好,餐巾紙要一包嗎?”服務員放下餐具,進來時她就觀察到誰是請客的人,看向楊均之,“先生,餐巾紙拿一包嗎?”
“拿拿拿,沒有紙怎麼吃飯?”孟斐陽把胳膊一伸,将楊均之攬在身後說:“想吃什麼點什麼,今天我請客。”
“孟哥,你是不知道,他去哪都做攻略,上次我們去藍月海他熬到了淩晨三四點。”顧西洲坐下來給他倒茶水說。
“謝謝,謝謝,我自己來就可以,”孟斐陽接過水杯,又說:“均之,心還挺細膩,但什麼事都别太操心,很累的。”
“喝點啤酒?反正你們都快走了,最後一聚。”他倆沒什麼反應,孟斐陽又喊了一聲:“你倆看她倆幹什麼,魏涞,厲栀,你們不讓喝啊?”
“有查酒駕的吧?”厲栀看了一眼魏涞問。
“吧台可以叫代駕啊,你倆是不能喝酒還是不會喝酒?”孟斐陽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情緒特别激動,手在空中晃了幾下。
這麼一說,顧西洲迅速打開門,朝外面喊了幾聲:“服務員,拿三瓶啤酒。”
“六瓶。”孟斐陽說:“一人兩瓶,不多吧。”
“那要六瓶青島啤酒。”
服務員在門口站着,拿着本子和筆:“好的,還要什麼嗎?”
“催催我們的蝦和涼菜。”
“好的。”
門重新被關上,楊均之一邊和孟斐陽交談一邊遞給身邊人餐具,眸子鎖她,含笑問:“想喝點什麼?”
多自然多熟悉的語氣,像老夫老妻一樣,魏涞心裡微微一震,似有暖流淌過心間,躲開他的注視,“冰紅茶就行。”
“厲栀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