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乏術
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治療室蒼白的天花闆。
這是她第二次躺在這裡了。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之前,被數個即将爆發的‘蒼’包圍着,五條悟就在她的面前....
"你醒了?"
五條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背對着光線,讓人看不清表情。“你睡了一天一夜。”
"七海和灰原他們沒事吧?"
"他們沒什麼大礙,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渡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她身上沒有任何的傷,而且....完全恢複成了人類的軀體。
她還記得咒術界那條絕對的定律:咒靈是不可能恢複成為人類的。
但如今,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卻打破了那條鐵律。
"....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突然變回了人類,所以我将你帶了回來。"
五條悟說得簡單,但他其實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在所有的‘蒼’即将爆發的時候,突然發現渡邊恢複了人形。
無下限瞬間發動,包圍了他和渡邊,擋下了‘蒼’的攻擊。
聽完五條悟輕描淡寫的話,渡邊完全沒有放松下來。
她原本以為自己要死了,沒想到居然還能活過來,但是她并沒有因為死裡逃生覺得高興,而是從未有過的疲憊。
渡邊還記得五條悟那時候的樣子。
将所有事物抛之腦後,不管不顧的偏執瘋狂眼神。
事情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她已經不知道要怎麼結束這一切了。
渡邊掀開被子,整理好一切之後,走出了病房。
她已經沒有什麼大礙,所以想要回去宿舍了。五條悟走在渡邊的身後,沉默地跟着她。
“五條你也回去吧,好好休息。”
“嗯....我休息夠了,不着急。”五條悟情緒低落,心不在焉地回複,顧左右而言其他。
兩人之間的氣氛凝滞,渡邊隐約察覺到五條悟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是她不敢輕易開口提問。
渡邊有預感,她會害怕五條悟接下來想說的話。她甚至想要逃離。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校園之中。
五條悟就在她的身後,步伐跟随着她的步速,不疾不徐,卻帶來步步逼近的無形壓迫感。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解除無下限。"渡邊還是問出了讓她一直困惑的問題。
在那種情況下解除無下限,簡直就是想要和她一同赴死。
這種行為太過愚蠢,完全不像是五條悟會做的事情。
"渡邊。”
五條悟的聲音突兀地從後邊傳來。渡邊回過頭。隻看到五條悟低頭看向地面,渾身緊繃。
那個一直桀骜不馴,日常挑釁嘲諷他人的五條悟,在緊張着。
道路兩旁的櫻花花瓣緩緩落下。
“.....我。”喉結滑動,五條悟就像是被什麼扼住了喉嚨一樣,話語凝結着說不出話來。
"....我.....喜歡你。"
艱難地将話說了出口,五條悟似乎打破了什麼桎梏。似乎是擔心聲音太小,對方會聽不見似的,不甘心地将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喜歡你!"
渡邊震驚地看向五條悟,眼裡全是難以置信。
校庭鐘樓的鐘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打斷了五條悟的話。那是催促下課的鐘聲,宣告一天的結束。
有個聲音在渡邊耳邊,擲地有聲,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命定的。
渡邊回過頭,背對着五條悟。
不明白渡邊為什麼會是這樣抗拒的舉動,五條悟想走上前去,但是又害怕會将人吓跑。
他委屈,而又小心翼翼,像是做錯事了的孩子。
“請和我交往。”五條悟的聲音越過了鐘聲傳到了渡邊耳中。
在鐘聲和光影交錯間,渡邊在暗處,而五條悟卻站在被夕陽照到的地方,一片明亮。
她和五條悟之間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像是隔了千年的時間,無法逾越。
恍惚間,她又看到了,那個因為梓姬毅然訣别,而傷心難過的五條。
今天就和那天一樣,時光總是在不斷重演。就連鐘聲也在催促着這一切的結束。
夕陽餘晖下的櫻花,是淺金色的,柔和美好,帶來春天的氣息。
但是櫻花的季節,其實是告别的季節。
“謝謝你....但是我拒絕。”
然後渡邊邁開僵硬的腳步,跑步離開。
她再一次丢下了五條悟,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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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宿舍的門,房間内漆黑一片。
房間裡面是她熟悉的氣味,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在高專已經待了那麼久。
渡邊踩着自己的影子,走進了房間。
拉開了冰箱的門,然後又關上。好極了,裡面隻有啤酒和調味料。
待在漆黑的房間中,渡邊沒有開燈,靠着床沿坐在木地闆上。
她心裡一直有個疑影。
在交流會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使用咒力,讓自己不要失控的界限在哪裡。
但是昨天卻很輕易地就跨越了那條界限。
仿佛就像是被設計好的。
【丘比,我會變成咒靈,和你們脫不了幹系吧?】
血紅色的雙眼直直地望着渡邊,黑色丘比在渡邊面前漸漸顯現出身影。
【啊,被你發現了。】
這個時候的丘比,不再使用當初那種矯揉造作的稱呼。
不再裝出可愛的模樣。
【的确是的。是我們擾亂了山本的判斷,讓山本作出了錯誤的咒靈評級。
也是我們解除了你身上的咒力禁制。
但這一切都是為了世界意志。】
要解開五條家的禁術‘回天’,隻有一個方法:
如何獲得,就要如何失去。
這樣才能讓一切複位,恢複平衡。
當初是五條兩人使用禁術‘回天’給予了渡邊生命,要解除禁術‘回天’,也必須要由五條他們來奪去渡邊的生命。
但這是六眼設下的禁術,所以也隻有六眼才能解開。
【隻有五條悟親手除掉你,他和夏油傑才能拿回浪費在你身上的那一半咒力和術式。
那個時候,五條悟才能真正地完全發揮出六眼應有的全部力量,成為這個世上真正的最強。】
【在一開始,我們沒能參透這樣的事實,是因為我們無法相信居然會有人使用那種禁術。
世界意志賦予了五條悟和夏油傑至高無上的權力,讓他們能夠任意主宰世間的一切。
整個天下都會臣服于他們,予取予求。
但是他們居然會願意用一切作交換,隻為了你。
人類的情感真是荒唐得令人難以理解。
而且五條悟和夏油傑,因為擔心後人會發現這件事的真相,甚至燒毀了相關記載,掩蓋了事實。
甚至影響到了我們的數據。】
渡邊想起來,五條悟曾經說過千年前的那位五條家主,性情乖戾,任意妄為,毀去了五條家近三分之一的藏書。
原來是因為這樣啊。
“為什麼世界意志一定要選擇五條悟和夏油傑。”
【你知道世界意志是什麼嗎?】
【世界意志,是五條悟,是夏油傑,是家入硝子,是夜蛾正道,是七海建人,是灰原雄。
是你在公交車上看到的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上班族,是你在馬路上等紅燈時站在你旁邊并不認識的家庭主婦。
是公園裡學走路的幼童,是醫院裡睡在病床上的老人家。
世界意志是你,也是我。】
【我們所有人,共同組成了世界意志。
正是因為我們,期望正義得到伸張,善良得到回報。
就是這種無形中被所有人祈求的期望,共同組成了世界意志的期望。
世界意志期望着能有某個人,或者某個機制能替天行道。
而如今,這種期望不過是落在了五條悟和夏油傑身上。】
【我們已經在數個标本上進行無數次實驗。
除了五條悟和夏油傑,沒有人能承擔起作為最強所帶來的一切。】
渡邊将蜷縮着的腿伸展開來,"那我呢?我是在這裡應該站在什麼立場?"
丘比歪了歪頭,臉上表情依舊。
【正義的伸張,是需要犧牲的。】
"所以我是那個注定要被犧牲的人是嗎。"
【我們隻能實現大多數人的正義,無法實現所有人的正義。所以有些個體的犧牲是必要的。】
"所以土地神咒靈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們的策劃,目的是想讓五條悟除掉我。"渡邊冷靜地代替丘比說出了結論,說出她最終要面對的結局。
【一開始我們還不知道千年前發生了什麼。
是後來從你的記憶中看到了過去,我們才漸漸明白發生了什麼。
将你放在五條悟身邊,就是希望有一天,他能親手将你祓除。】
【不要怪我們,我們隻是在實現世界意志的期望。】
"所以無論如何,就算我真的完成了和你的契約,我也不可能許願讓自己複活了是吧?"
丘比果然是丘比。
渡邊笑着搖了搖頭,她已經疲憊得沒有力氣去憤怒,沒有力氣去反駁了。
她的孤獨無人可訴說,一次又一次傷害了想要重視想要保護的人。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幾乎要分不清對錯。
怪不得丘比在一開始就跟她約定好,契約可以随時終止。原來丘比早就預料到了一切。
丘比雖然不能理解人類的情感,但卻利用得很好。
【我也很遺憾。即使你完成了和我的契約,你也不會複活了。
因為你作為咒靈被五條悟祓除的那一刻開始,你就隻也能作為咒靈消失。
再也不入輪回。再也無法轉生,從此後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你的存在。】
房間裡重新恢複平靜,安靜得能聽得見渡邊自己的呼吸聲。
如果有一天,五條悟或者夏油傑他們身邊有了另一個,占據了比她更重要的位置的人出現。
取代了她,代替她被那樣溫柔的目光注視着。
渡邊想到,她會嫉妒,會難過,會不甘心。
沒有人會記得她,沒有人會感謝她所做的一切。
但她其實遠比丘比想象中的,遠比五條悟和夏油傑他們所以為的,更在乎他們。
所以她會作出正确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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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了這樣的事實,即使是渡邊也會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