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宗的入宗名錄在輿情閣可查,記載着每一名修士的靈根屬性和最新修為境界。
雲止查過,江玉淇是水靈根,大乘初期修為,作為醫修,處理過大大小小的神魂傷情。在神識強度上,未必輸給大乘中期的昆瀾。
不知是幽魂太能藏,還是江玉淇神識太弱,一番診治下來,讓她的期待落了空。
幽魂的聲音出現過三次。
靈泉殿那場夢,她經曆了全身骨碎重融,幽魂憑空出現,觊觎她的身體。
秘境那晚夢,似乎是無意間的驚擾,幽魂在崖底出現,無論是言語警醒還是壁文警示,都暗示時機未到。
今天上午,幽魂現身于靈台,與她站在了同一陣線,不惜暴露自己的存在,也要重傷葉承司。
雲止猜不準此人是好是壞,從結果來看,沒有對自己造成傷害。但也不能放任她栖居于神魂中,難保哪天會猖狂到争奪身體。
既然指望不了别人,那就變得更強,任誰也不可欺。
想清楚後,雲止向江玉淇緻謝告别。
似是看出雲止思慮過重,昆瀾提出建議:“學劍嗎?執劍峰有一瀑布,處于枯水期,近期鮮有修士踏足,但景緻不錯,可願随我去一趟?”
“聽師尊的。”雲止主動握緊了昆瀾的手,等待她施展瞬移。
昆瀾今日穿着紅衣,本應纖塵不染,經曆了與葉承司的神識之戰,腰側不起眼部位殘留了一粒沙礫大小的黑色神識凝晶。
黑色凝晶存在感微弱,無息之間融進了裡衣,最後鑽入昆瀾皮膚之下。
兩人渾然不覺,共同消失在原地。
*
雲止的劍術純靠室内自悟,偶爾也會在玄武場與赤鸢對決。聽過一些同門淋着瀑布邊淬體邊練劍,或者感悟揮劍斷水的意境,但從未好奇。
這是第一次來執劍峰瀑布。
即将立冬,瀑布隻剩涓涓細流沿着崖壁淌下,白色水流與碧綠水潭溫柔相接,石岸上裸·露的綠苔成片枯黃掉落,引得魚兒争相奪食。
枯水期水流不再湍急,适合魚兒繁衍,雲止愛遊動的群魚,伫立岸邊觀賞了很久,一旁的昆瀾也是很耐心在等。
直到雲止看膩,召出了長劍,開口道:“師尊今日教我什麼?是現成的劍決,亦或是您自創的招數?”
“都不是,世間之事常有起承轉合,劍術也有起式收招,你的凝聚爆已是圓滿,我想幫你悟出最後一招,散。”昆瀾從潭中抽出一小聚水流,凝出劍身。
雲止蹙眉:“為何要散?如果争鬥中散去了戰意,散去了靈氣,豈不是留下破綻?”
“你會後悔某一次出招,某一場比鬥,或與某個人為敵嗎?”昆瀾問。
“我無懼也。不違本心,何來後悔。”雲止回得坦蕩。
“散,并不意味着撤招。殺伐是為了止殺,無論何等目的引發相鬥,也終究會平息怒火。散,是一種結果。”昆瀾語氣平和。
不知為何,雲止聽完覺得荒涼,就像聽到人生百苦,終入輪回一樣,她擦拭着劍身,說:
“師尊無所執,無所怖,執劍或是放下,可能是受道義相迫。而我,在事态不平之前,心未定之前,不會收劍。”
昆瀾直言:“一時很難參悟它的真意,你且當做攻招去用,要訣是慢。”說完舉起手中的水劍,注入靈力,将其裂成無數錐形晶狀碎片。
“散去劍中的靈氣,均勻布在對手施展空間内,讓每一縷靈氣都沾上你的殺意,讓其看到你,卻又覺得處處都是你。”
說完這句,那些劍身碎片進一步裂成了猶如花蕊蕊尖的顆粒,綠色光點聚成一片水袖,把雲止當成山一樣萦繞而上,鎖住了她手腳的每一處關節。
水袖沒有與她的肌骨相貼,保持一厘的間隔,哪怕是最靈活的手指關節,一厘的空間也隻能做到動彈,殺招難有揮發餘地。
昆瀾并沒有把修為壓制到築基期來進行示範,要掙脫它,隻能神識化實,但雲止不想。
以後可能有無數次類似的示範。昆瀾被她的神識傷過,又看不出她神識的邊界,所以用此手段來考量實力?
偏不叫她如意。
雲止還剩一個腦袋可以自由活動,以一種盯着魚兒的專注盯着昆瀾。
結論就是,昆瀾并不比魚兒好玩。
魚兒還有争食的活力,她看過的雜書裡提到,有些水底的小魚受了氣,會用嘴吸入少量泥沙,報複性地吐在對方身上。
昆瀾為什麼不報複回來,這片困住行動的水袖并沒有殺意,明明可以借着教學名義,把傷害對等或加倍奉還。
其實昆瀾有過報複心,除魔之戰中,她不忍同門屍體受辱,屠盡了世間鹫魔,這一定是欲網尚在的時期。
有一天昆瀾長出了欲網,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為何會産生這個念頭?懷念一個人的從前,是對當下有所不滿?可是昆瀾已經給她夠多了。
雲止不再計較魚和昆瀾之間誰更有趣,而是以一種更真摯的視線看向昆瀾,果真找到了閃光點,她說:
“師尊,今日晴空當照,你的眼裡融入了山川和我,很美。”
她記得昆瀾的眼珠是深黑色,此刻那雙眼經過陽光照耀,虹膜變成琥珀色,暖暖的,萬物在她的眼裡熠熠生輝。
“你在誇我?眼光不錯。”昆瀾擡袖散去了那股靈力,讓雲止恢複自由後,又說:
“今晚最好留在宗主殿,你懷疑體内被植入了一道神識,為防止它夜間作祟,今晚我在屋外給你守夜。”
能得到昆瀾的助力,雲止喜上眉梢,道:“有勞師尊了。”
“我還有事,接下來你自行領悟。”昆瀾說完離開了此地,雲止握劍告别。
*
這潭中的魚兒那麼多,殺幾條不過分。
操縱殺意是有些難,以前的殺意隻是一瞬,且隻鎖定敵方要害,不持久也不均勻,震撼效果淺。
于是魚兒成了雲止的陪練犧牲品,每一條魚死前要經曆三重酷刑。
先是被靈氣擒拿到脫水的空中,再被由疏至密的殺意層層剝去魚鱗,最後掏去内髒串在劍上,撒上孜然和鹽,就地生火,翻滾烤炙。
魚還沒劍柄長,雲止吃了七八條才算飽腹,處理幹淨了炭灰和魚刺後,天色已經黑了。
雲止禦劍前去宗主殿,雖然此地離萬魔窟更近一些,但體内的幽魂一日不除,她難以安心。
*
雲止到達寝殿門口,昆瀾已在門前守候,不知站了多久。
寝殿較往日多了一些變化,梁柱、床頭、窗台多了幾張紙符,也許看不到的地方,也被布下了陣法。
“你能睡得更安心些。”昆瀾解釋。
“師尊,你也進來吧,天寒了。”不容對方拒絕,雲止拉着她的手進屋,動用神識關閉了所有門窗。
“我會徹夜保持清醒。”昆瀾似乎想到什麼,暗中掙脫了雲止的手,走向雲止的床邊,像一座石獅一樣罰站。
雲止當着她的面放下了劍,脫去外衫,摘掉頭飾,散下頭發。
解開腰帶,細心将其疊好放在枕邊,慢悠悠脫掉中衣……
在雲止扯松了裡衣,想一并脫去時,“石獅”發話了:“不要裸·睡,你體内那道神識實力不明,出現時萬一我力不能及,會有長老來此援助。”
真是敗興緻,雲止挑眼看着一本正經的昆瀾,說:“你一個大活人,整晚這樣立在我床邊,我很難睡。”
說完那人隐身了。
“昆瀾,你是不是想讓我愧疚?又是守夜又是貼符,現在更是藏起來當不存在。你越藏我越難心安。”
昆瀾再次現身時,已從床尾走到了她身邊,茫然地問:“我該如何做?”
雲止從儲物袋拿出一套全新的床被遞給她,說:“打地鋪。”
濟世宗第一人就睡在屋内,雲止能感受到,昆瀾雖在假寐,鋪在整個寝殿的神識一刻也不曾松懈,床頭百合和甯神花的香氣聞起來也是那麼心怡。
在她徹底放松之時,昆瀾側身背對着她,整個身體蜷縮起來,投射的神識光芒也閃爍了一下。
情況不對。
雲止來不及披上外衫,下床蹲身查看昆瀾的情況。
昆瀾體内的魔物再次爆發,甚至比上次還要嚴重,幾息之間魔紋就爬滿了臉廓,紅色紋理邊緣帶有一絲黑氣,像煉獄開出的曼珠沙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