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吃是讨嫌,說難吃更讨嫌。
食人花哪怕初開靈智,也聰明不到哪裡去,當着昆瀾的面,評價昆瀾的肉是否美味,似乎忘了之前廢了一口好牙,也沒能咬動昆瀾手指的教訓。
行為很像那種不谙世事、無知無畏的小孩。
這花還喚她叫阿媽,顯然把她當成可以依戀的親人,她又何必跟一個幼童心性的魔植計較太多。
做好了心理建設,昆瀾問食人花:“阿花,你話多嗎?”
她想要一個清靜的夜,如果話多就給它設個禁言術,免得耳邊聒噪個不停。
“阿花,覺多。阿花,太飽,好困。”
食人花的根莖上有兩片對稱的寬大葉片,它擡起這對葉片遮住狹長的嘴,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昆瀾還是頭一回見植物犯困的樣子。
植物打哈欠時也會捂嘴嗎?阿花是因為羞恥感捂嘴還是因為講禮貌?要是她不在阿花面前,阿花獨處時打哈欠會捂嘴嗎?
這種好奇心和探究欲超過了昆瀾情絲承載的極限,兩行鼻血流到花盆的泥土中。
昆瀾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入神了,拿出手帕擦拭了鼻血。
食人花松開了葉片,花盤中央的大嘴抿成一條筆直的黑線,整朵花不再言語,沉默且安靜。
這應該是睡着了,睡得真快。
此刻的寝殿完全符合昆瀾對靜谧的要求,佳夢被她迷暈,食人花也意外的配合她的想法。
魔宮内的蝙蝠在夜間能撬開寝殿的門窗找吃食,像老鼠一樣,不可不防。
昆瀾搜尋了一遍魔主的寝殿。
最終發現茶桌上某個瓷罐内有一些褐色的種子,黃豆般大小,大概就是佳夢提到的汲血草草籽。
魔主幾十年沒有回宮,哪會記得這罐草籽還剩多少粒?哪怕一粒不剩,魔主也不會多想,隻會讓仆從繼續補上。
毫無心理負擔的昆瀾把種子全倒在寝殿前方的庭院裡,徹底解決了後顧之憂。
排除一切幹擾的昆瀾坐在床邊,倍感輕松,向後一躺,才體會到魔主這張床有多麼的驕奢淫逸。
被褥像日升時山間即将散去的霧一樣薄軟,床簾是銀白色的鲛人紗,像月光下的水幕那樣朦胧夢幻,挽簾的白色綁繩上各鑲嵌了一枚紅色水滴形的鳳凰泣珠。
生活一貫質樸的她睡不慣這樣的床。
魔主可能在這張床上謀劃着如何覆滅修仙門派,在這張床上煉化着掠奪而來的天靈地寶增補修為,在這張床上做過一統修仙界的美夢……
雲止何其無辜,記憶被魔主入侵,深受魔主意志的操控,為魔族賣命。
對魔主的憎恨,對雲止的憐憫,這些情緒糾纏在一起,讓昆瀾今夜難眠。
值得欣慰的是,雲止哪怕融入了魔主的記憶,也沒有被魔族對修仙者數百年的仇恨蒙蔽内心,堅定地選擇了她。
她身上有什麼值得雲止去喜歡呢?
修為高,地位高,除此之外,她自認為沒什麼亮點。
修仙界功成名就的大能有好幾位,可是雲止很少表達過對她們的崇拜與迷戀。
如果雲止慕強,對待強者會既尊敬又渴望,不會接連拒絕她的告白與結契邀請,更不會在拜師後自行把握修行節奏,不接受她過多的提攜與指導。
褪去這一層強者光環,她隻做宗主該做的事,萬事萬物激不起她心中太多波瀾,她沒什麼愛好,沒什麼個性,最值得說道的,是她對宗門的責任心。
責任心強,并非是給予雲止的專屬體驗,還不如一箱金元寶讓雲止心動。
想了半天,她竟沒有任何長處能吸引到雲止。
自感魅力欠缺的昆瀾生出一種危機感,她必須做點什麼讨雲止的歡心,用積極的行動證明雲止沒有選錯道侶。
昆瀾從儲物戒中拿出一束裝在淨白瓷瓶裡的橙色百合花,把它放在床頭那盆食人花的旁邊。
之前擔心雲止會看膩宗主殿她歇腳的床邊那朵粉色百合,昆瀾特意為她摘取了這朵橙色百合,想在宗門大比結束後給她的房間換上它。
如今雲止大概率常居魔主的寝殿,希望這束花能被雲止常常看見。
從今夜起,她更應該培養一個愛好。
木雕就很好,隻需要木頭和刀。
昆瀾來到茶桌前,從儲物戒中召出一截有清心正念功效的椴木和一柄蝴蝶刀,坐在凳上構思着該雕刻些什麼。
*
與寝殿布局對稱的是書房,雲止正在案前研究一本小冊子,是槐蘭為她整理的幾頁内容,詳略得當的描述了這幾十年來魔界内部的局勢變動。
總體來說,魔界沒什麼内患,在幾位魔尊的調停下,多數武鬥隻是意見不合升級為拳腳摩擦,沒有嚴重到成為群體間的共性矛盾。
這四十年來,每一年族内都會在特定的日子為魔主被封印的魔軀、犧牲的前一任魔尊及死去的同族進行哀悼。
對修仙者的仇恨在這種哀悼中一年年加固,經過多年休養和長期的操練,魔族已經做足了開戰的準備。
這本小冊的結語不是希望主上勵精圖治的勸誡,隻有四個字:
魔族必赢。
這不隻是槐蘭的期望,更是整個魔族的期望,同族需要一場勝仗來一雪前恥。
雲止合上了書冊。
她與昆瀾是完全對立的陣營。
昆瀾在兩族戰場上見到同門的屍體被魔族啃食,從此屠盡鹫魔一族,以她的秉性,不可能歸降魔族。
她是魔主,同族耗費百年心力讓她複活,更希望她帶領魔兵奔赴戰場,屠盡修仙者,不願見到她顧及師徒情分,與昆瀾太過糾纏。
她與昆瀾不會長久。
對昆瀾先熱後冷,一步步冷卻這段關系,直到情分消失,是對彼此的成全。
也不能太過虧待昆瀾,昆瀾要在魔宮住一個月,當下要把這間書房改造成她的住所。
雲止攤平一張圖紙,拿起毛筆蘸墨,開始回想昆瀾寝殿内那些家具的布局。
槐蘭在此刻敲響門扉。
雲止讓她進來,槐蘭直接化作一團霧穿透房門,站到雲止的書案之前。
“參見主上,屬下有要事相商。”槐蘭行抱拳禮。
“何事?”雲止放下筆。
“主上既然擄來了濟世宗宗主,又與她順利結契,可否在一個月内讓她入魔,為魔族平添一份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