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止看着眼前的木刻蓮花,感慨昆瀾的木雕技藝又精進了一些,睡蓮就像從湖裡剛摘的一樣,每一朵蓮瓣都在舒展的綻放,柔嫩,聖潔,不可侵犯。
她很羨慕在魔界的昆瀾,掌握着極高的主動權,大膽的對她表白,與她相擁,索求她的吻,送給她禮物。
以及容忍她的喜怒無常。
但時間之砂提前預知到了昆瀾的殺意,倒計時不足一天,昆瀾很有可能會在今天殺死她。
在她閉關這段時間,昆瀾應該猜到了什麼。至于猜的對不對,需要她來親自驗證。
首先,要驗證昆瀾當前對她的喜惡。
“昆瀾,這些花是你打算送給我的禮物嗎?”雲止微笑着說。
“不是。”
昆瀾在掌心凝聚出一團靈焰,火焰引燃了木蓮的根莖,迅猛地爬上蓮瓣,須臾之間,幾朵蓮花被焚作一抹塵灰,隕落在她的腳下。
焚毀木蓮以後,昆瀾調動更多靈力讓靈焰燒得更旺,火勢幾乎要攀上雲止幻化的紅紗。
紅紗上的水汽在迅速蒸發,雲止蔽體的衣着變得有些清透,她勾動手指從血池中召出一股細流,澆滅了昆瀾手中的火焰。
昆瀾感受到掌心的黏膩,面帶嫌棄的使用了一遍清潔術,冷冷道:
“隻有雲止才有資格收下我的禮物,而不是你這個魔主。”
雲止從未見過昆瀾露出嫌棄的表情,就像是沾染到避之不及的髒污。她臉上的笑容消失,自嘲道:
“在魔界,大家都尊稱我為主上,魔主這種稱呼,還真是久違。昆瀾,我以為你會一直喊我雲止。”
昆瀾見不得魔主這幅假惺惺的可憐樣,質問道:
“你是不是奪舍了雲止,自始至終都是在竊取雲止的記憶與我做戲?”
雲止氣到瞪圓了眼。昆瀾怎麼可以把她想的那麼壞?既然昆瀾把她想得那麼壞,她又何必解釋,說再多隻會被對方當做狡辯。
“呵。”雲止譏笑一聲,不屑言語。
昆瀾本想聽到反駁,等來的卻是一聲譏笑,像在嘲諷她被玩弄于鼓掌之間,更加怒不可遏:
“魔主真是好謀算。人族與邪魔樹敵已久,你套着一張人皮與我扮作情深,讓我不忍殺你。下一步是不是用溫情當陷阱,瓦解我的立場,讓我為魔族……”
昆瀾對魔主有多刻薄,雲止早在回歸魔界的第一天就深有體會,她打斷對方越來越激進的言語,說了一句:
“我們解契吧。”
說完從識海中拿出修複過的結契書,把契書的正面展示給昆瀾,确認真實無誤。
魔主如此單刀直入,讓昆瀾驚到說不出話,愣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雲止開始宣讀解契誓約:
“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魔界之主,今日有意與人族修士昆瀾解除伴侶契約,生效時日……”
臨近尾聲時雲止突然卡住,疑惑的自言自語:“生效時日是按魔族紀年還是按人族紀年?或者兩種都要說?”
在雲止糾結之際,昆瀾趁她不備,奪過她手中的契書,将契書貼于額心,瞬息收入靈台之中。
“你是魔主,休想替雲止做決定。”昆瀾理直氣壯,揚眉一怒。
識海和靈台是極為隐蔽的神魂空間,在昆瀾極其戒備的情況下,哪怕雲止侵入昆瀾的神魂,也無法拿回契書。
雲止氣到發抖,這根本就是在耍賴,她一直以為昆瀾是個正人君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雲止了。”雲止深吸一口氣,即将要告知昆瀾所有的真相,昆瀾卻先聲奪人,接過雲止的話茬:
“我知道你接下來會說什麼。你會說,你完全吞噬了雲止的神魂,改造了雲止的身體,宗門大比上出現的,一直都是魔主。”
已經逆轉過一次時空,昆瀾把魔主毀契時說的話幾乎原封不動的複述了一遍。
雲止瞳孔一顫,她心裡想過一模一樣的說辭,昆瀾難道會讀心不成?
她不想讓昆瀾産生雲止已被奪舍的誤解,哪怕不能順利解契,她也要解釋清楚:
“雲止體内的神魂一直是我,是我借屍還魂,潛伏在濟世宗,從頭至尾都是我,我不是受害者,沒有被奪舍,我曾經是雲止,找回記憶後就是魔主了,你要是不信,就與我一同宣讀解契誓約,見證結契書是否會消失。”
昆瀾說:“魔族一向詭計多端,你在詐我,你想繼續占用雲止的身軀來修煉,所以編出這套謊言,讓我對她死心。”
昆瀾有一套自圓其說的邏輯,這樣一根筋的腦袋隻能用事實去說服,雲止用魔力在空中凝出兩行黑字,是魔族紀年和人族紀年各自對應的年份。
雲止循循善誘:
“我說的是真是假,你宣誓便知,所以你選那種紀年方式?”
昆瀾用法力打散這兩行字,憤怒的說:“我不選。與我結契的就是雲止,我還愛她,為何要與她解契?”
“你愛的是我!”雲止握緊拳頭。
“癡人說夢。”昆瀾冷笑。
氣氛陷入僵局。
雲止心中感慨,真是個死循環。
昆瀾根本不需要真相,她需要的是雲止已被魔主所害的心理慰藉。
身為魔主,她能屈能伸,隻要能與昆瀾決裂就行。雲止改變策略,代入昆瀾為她安排的角色中:
“昆瀾,你早該發現這一切的,你現在是不是很懊悔,在魔界親的是我,而不是真正的雲止。”
昆瀾眼神變得銳利,警告說:“不要這麼叫我,你不配。”
感受到疏遠的信号,雲止立馬“識趣”的改口:
“昆大宗主,我閉關醒來神清氣爽,神魂更加堅韌,這世間再也沒有雲止了,她唯一留下的這具軀殼,也會成為我新的魔軀,你要留在魔界見證嗎?”
昆瀾咬牙說:“你不會如願的。”
雲止決定為決裂再添一把火,玩味的說:
“如今唯一能證明雲止存在的,是她在濟世宗的居所。一年後我攻打濟世宗,你恐怕連她的故居都保不住。昆宗主,莫要逗留此地,回濟世宗勤修苦練應戰吧。”
昆瀾召出長劍,冷酷地說:
“你即不是雲止,我又何須對你手下留情,是時候清算除魔大戰中結下的仇怨了。”
昆瀾的劍斜劈下來,一往無前的劍勢中帶着彩色流光,直砍雲止的肩頭。
昆瀾這是要殺她!
感覺到強烈殺意的雲止眼皮一跳,側身勉強躲過劍招,身影化作一團黑霧朝門口闖去,卻撞到一堵光牆,磅礴的靈力瞬間爆發,把她震到後退數步。
是劍陣!
五行劍陣像漁網一樣疏而不漏,籠罩着整個房間,昆瀾冷着臉,提劍向她逼近。
昆瀾揮出一道劍光襲向雲止的脖頸,雲止緊急念咒,在昆瀾的腳下開啟一個傳送黑洞,硬生生用雙手格擋住劍招。
她的神魂之力足以應對這種程度的攻擊,雲止加強了黑洞的吸力,确保昆瀾能陷下去。
昆瀾抛掉長劍,單膝跪地,主動将手掌反向貼合黑洞,通行戒的戒面發出一道紫光,将黑洞中的能量全部吸附入戒指之中。
傳送失敗的雲止心跳快到漏了幾拍,她低估了昆瀾對魔主的敵意,昆瀾這次是有備而來。
雲止已經煉化了滅魂釘,沒有武器抵抗昆瀾源源不斷的攻擊,她不得不動用魔力吸取血池的池水,化作十幾柄水刃,攻向正在凝聚劍招的昆瀾。
血色利刃像暗器一樣擲向昆瀾,昆瀾依舊仇恨地盯住雲止不放,空閑的那隻手随手揮出一面屏障,隔絕掉所有水刃。
水刃如同玻璃渣一樣碎掉,昆瀾的劍招猶如遊動的銀龍,直奔雲止的心口。
雲止用神魂凝出一道護盾承受着銀龍之氣的撞擊,接連遭受數次撞擊,護盾的右上角出現一道裂紋。
昆瀾從袖中拿出代理宗門令牌,用法力傳送到雲止身邊,以一種天理昭昭惡有惡報的高傲姿态說:
“你逃不掉了。”
代理宗門令牌已認雲止為主,被研法峰的王長老加固了幾十個大乘期級别的心境檢測法令。法令感受到雲止身上濃烈的魔氣,從令牌中自動激活。
“你的魔化程度為100%,立即啟動絞殺模式。”
雲止的眼前閃現出一行白字,白字化作銀色鎖鍊纏住雲止的雙手雙腳,讓她動彈不得。
紫色的雷罰之力在鎖鍊上踴躍跳動。她這副出竅期強度的肉*身扛不住大乘期的雷罰,幾乎痛到要喊叫出來,她咬緊牙關,口中全是血沫。
“宗門大比那日,你之所以能破壞心境檢測法令,是因為法令的威力是根據修士檔案中記錄的修為所設定的,我為你更新了檔案,你可要感謝我呢。”
昆瀾學着魔主之前的語調,陰陽怪氣的說。
雲止的神魂與血池内的混沌意念對抗了十幾個時辰,還未調息,就與昆瀾激戰數次回合,已是有氣無力。
自知難以逃出生天,雲止開始交待遺言,鮮血從嘴角流出,她并不在意,隻是覺得不甘:
“昆瀾,我以為澄清了一切,就能與你體面的告别,怎料到你如此恨……”
話沒有說完,昆瀾運劍穿透了雲止的心口,大片的血漬暈染了整片紅紗。
雲止瞳孔一縮,被刺中的瞬間隻是重度的麻木和灼熱,當血液大量流失,那種延綿的痛意開始傳遞到五髒六腑。
雲止不可置信的看向昆瀾,夢魇的場景在腦中不斷重複。
她不會對你心慈手軟……她殺死過鹫魔一族……她是修仙者……
怎麼能對人族交付真心呢?
怎麼能對人族交付真心呢?
怎麼就對人族交付真心了呢。
雲止想做出苦笑,發現已經笑不出來了。
她的意識開始模糊,隐約聽到昆瀾那清醒的,冷冽的聲音說:
“你不是雲止,不配叫我的名字。”
昆瀾從魔主的心髒拔出了劍,拿出一塊白帕擦拭血迹。
雲止身上的魔力開始渙散,她的四肢變得無力,即将軟倒在地時,被昆瀾及時接住,放平在地面上。
昆瀾順勢坐在地上等着魔主死去。
“冷。”雲止魔力越來越稀薄,身上的紅紗沒有魔力維系,化成了濕滑的血水流到地闆上,唯一能蓋住她一部分身軀的,是她胸口流出的快速幹涸的血。
可能聲音太小聲,昆瀾沒有聽見,或者昆瀾隻是在裝聾作啞。
昆瀾取走雲止腰側的代理掌門令,束縛雲止的鐵鍊自覺收縮進令牌之中。
昆瀾冷靜的說:
“我知道你會複活。臨死之前,你的魔骨和神魂會被我抽離出來,傳送到魔界火山禁區,受熱浪燒灼。我會帶走雲止的屍身,為她舉辦葬禮,同時一起舉報我欠她的結侶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