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止那劇烈的心跳起伏随着昆瀾的離開而趨于正常,心中的亢奮就像煙花落幕一樣消散了。
她的心疾已被治好,也不習慣在江長老的居所内逗留太久,所以下床打算離開。
穿鞋時她注意到自己尾指上的儲物戒,是今日新得的宗門獎勵,她還是覺得自己在短短一個月内成為出竅期大能這件事不夠真實。
她太勤奮了。
失憶的這個月她是受到過什麼刺激,上進心大爆發,所以修為才漲得那麼快?
她不該那麼勤奮。
她在築基期秘境中答應過赤鸢,不能修行得太快,拉距實力上的落差。不能見色忘義,有了師尊忘了朋友。
如今她的修為碾壓所有同齡人,她真的成了赤鸢口中的重色輕友之輩?
這讓雲止感到不安。
她難道和赤鸢決裂了,所以不再遵守之前的承諾?
為了驗證猜想,雲止立即拿出宗門玉佩,給赤鸢發送一條訊息,内容是:赤鸢,你還把我當朋友嗎?
她在床邊忐忑的等待着回複。
*
潛伏在濟世宗的赤鸢對外展現的實力是築基中期,登記的骨齡是五十歲。
其實她的真實骨齡是八十歲,恢複魔身後,真實的修為境界是元嬰初期。
虹月臨走前交給她一片背鳍,赤鸢将其放入尋人法陣,以此追蹤虹月所在的方位。
此後二十多天,赤鸢風雨兼程,從人間前往妖界,趕路到力竭才肯找個隐秘角落,稍微調息上片刻。
她終于抵達人界與妖界的接壤之處,卻被一層天然的無形屏障攔下。
這是一道隻允許妖族穿行的結界。
赤鸢用宗門玉佩給虹月發出一道消息,等待對方為她征求臨時通行權限,并打開結界之門,親自迎接她。
如果隻是單純見虹月一面,她會在出發那天就指定一個雙向奔赴的會面地點,選址時會考慮雙方的腳程和對應的路途,争取在同一天見到彼此。
這樣能節省很多時間和體力,她不必像現在這樣辛苦,被結界攔下時才得到真正的休息。
支撐她趕路的動力不隻是為了與虹月告别,她想知道虹月在海底是怎麼長大的,是哪一年從妖身化形為人身,作為海馬會不會受其它海族欺負。
虹月有幾位親族?是否與虹月一樣好看?見面時是否如虹月一般溫柔待她?虹月願意把她介紹給親族認識嗎?
聽說妖族有固定的發情期,虹月也會這樣嗎?虹月會找同族舒緩情欲嗎?
她不僅想從虹月的嘴裡聽到這些答案,還要與虹月結伴進入妖界,親身體驗一回虹月真正歸屬的世界。
這二十多天,她也在一路理清自己對虹月的感覺,一想到虹月身為妖族,極有可能會找另一名妖族渡過發情期,她就極其痛苦,仿佛受到背刺一樣。
虹月其實沒有義務為她守身如玉。
可能常年的陪伴讓她對虹月生出了某種占有欲,讓她無法容忍虹月與旁人肢體親密。
幫虹月渡過發情期,這已然超出朋友的界限,她與虹月冥冥之中缺了點什麼,遲遲沒能成為情侶,這會是一個契機嗎?
主動向虹月提及這件事,又有些難為情。
她的假期還剩七天,該挑哪一天與虹月明說呢?
赤鸢在原地糾結之際,腰間玉佩有白光閃爍,拿起一看,是雲止的訊息。
她在趕路時收到過槐蘭尊者的消息,得知雲止幾天前回歸魔界成為魔主,還封賞她為新一任魔尊。
她簡直不敢相信。
雲止怎麼會是魔主呢?
魔主不是因為神魂脫離肉身太久,在煉魔崖沉睡養神嗎?
魔主的肉身不是被兩大修仙宗門分别封印了嗎?
魔主竟與她有那麼一段淵源。
槐蘭尊者讓她守護的不是人族,一直都是魔主。
她從未懷疑過雲止是魔族。事實上雲止不僅是魔族,還是魔界之主。
這條消息像是一條分水嶺,讓她與雲止的關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雲止與她不再是無話不談的朋友,而是等級分明的君與臣。
雲止在問她:赤鸢,你還把我當朋友嗎?
她還有資格把雲止視為朋友嗎?
她敢嗎?
雲止已是魔主,為何不像槐蘭尊者那樣用魔力傳訊,而選擇用宗門玉佩發消息。
這是念及舊情,還是在試探她有沒有與濟世宗徹底脫離?
雲止是以朋友的名義在問她,還是以君主的身份在問她?
思索良久,她還是無法給出回複。
四十年的情誼會在給出答案的那一瞬間變質。
水果腐壞被分解尚且需要一段時日,明知與雲止再也做不成朋友,她還是很想把心理過渡期無限拉長。
在此之前,她還可以假裝與雲止仍是朋友。
赤鸢決定稍後再回這條消息。
*
雲止在床邊盯着玉佩,足足盯了半個時辰,還是沒等到赤鸢的回訊。
往常赤鸢看到她的訊息,手頭再忙,最多也隻晚回兩刻鐘。
她已經等了四刻鐘,還沒有回訊,看來赤鸢對她已經有一些疏遠了。
她因為貪戀師尊的色相,辜負了赤鸢的期待,所以赤鸢才會對她冷淡。
這種猜想讓雲止心生煩躁,她很想找個同門打上一架。
她坐立難安,施展瞬移來到玄武場。
玄武場上刀劍聲不絕于耳。
雲止鋪開神魂,檢測在場衆修士的修為,不巧的是,沒有一個是出竅期圓滿。
唯一一個實力在出竅期後期的符陣峰女修,剛接下懸賞榜任務,就使出一張傳送符閃遁了,她都來不及将人攔下。
為了找到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雲止閃現到懸賞榜面前,開始守株待兔。
她看到懸賞榜置頂的那一項任務,黑框紅字寫着除魔藥劑研發,置頂時間接近兩個月。參與者寥寥,多數修為極其高深。
她莫名生出一股戾氣,下意識的摸向腰間,要從儲物袋中拿出代理掌門令,利用職權把這一項置頂任務取消,卻摸了個空。
她這才想起,從血池醒起來後,她隻有這一身代理宗主服,原先的儲物袋不知所蹤,自然取不出所謂的令牌。
雲止瞬間沒了打架的心思,她隻想找回自己的儲物袋。
盡管她記憶有損,但有一種直覺,儲物袋不是在她自家的小院裡,就是在宗主殿的住處内。她隻會把貴重物品放心存放在這兩處位置。
雲止身形一閃,來到小院,推開房門,直奔床頭。
果然,她的儲物袋就在床上。
床上亂糟糟的擺放着很多東西,有築基期到元嬰期的十幾件曆劫法寶,金烏杵臼,昆瀾寶庫的鑰匙,以及一套明顯穿過的執劍峰常服。
真奇怪,這些曆劫法寶她怎麼一個都沒用?她是連升數個境界,跳過了出竅期以前的雷劫嗎?
她穿過的衣服也不會那麼随意扔在床上,通常是用清潔術洗淨衣物,在太陽下晾曬幾個時辰,最後放進衣櫃裡。
代理掌門令也不翼而飛,等昆瀾被醫治好,她定要找到昆瀾問清令牌的下落。
雲止把床上所有的法寶收進儲物袋中,考慮到幾乎都用不上,又把儲物袋放到枕頭底下。
今日是陰天,雲止對這套髒衣服使了兩遍清潔術,拿着疊好的衣服走向衣櫃,卻發現衣櫃旁的米缸空了。
她那一整缸一百多斤重的金粉呢?
是哪個龌龊小人盜走了她的黃金!
當初她在煉魔崖恢複所有記憶,趕到濟世宗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小院,把一整缸黃金都存入丹田之中。
回到魔宮後,她去寶庫為昆瀾挑選定情信物時,順帶把丹田内的黃金轉移到了寶箱裡。
如果昆瀾沒有在她神魂脆弱之際施展催眠術,讓她遺忘這些細節,她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虛空索敵。
黃金不如靈石價值高,濟世宗修士除了與散修和長生門門生交易時,才會臨時用濟點兌換一些靈石,濟點才是濟世宗的通用“貨币”。
濟點是偷不走的,一切修行資源共享後,濟世宗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偷盜行為了。
所以一定是熟人作案。
一定是有人與她結怨,偷走她的珍藏,借機報複她。
也許盜走的不隻是黃金。
雲止正要動用神識,排查整座小院是否還有其他物品被盜 ,神魂突然緊繃無力,仿佛她耗費過太多的神魂之力,已經彈盡糧絕,到了極限。
她的神魂很是疲累。
以前她的身體很長一段時間都适應不了神魂的強大,即使用神魂破開過昆瀾的護體靈罩,也不是她神魂的實力上限,她也一直以為她的神魂沒有上限。
她如今的神魂像是被三天三夜的車輪戰磋磨過一樣,不知何時才能養好。
如今她神魂疲憊,空有一身出竅修為,無法調動絕大部分靈力,隻能用肉眼來排查一切。
先從屋外開始。
雲止走出石屋,看到屋檐下的瓷缸裡開着一朵粉蓮,因為缸内設有恒溫陣法,睡蓮感覺不到季節變化,還在亭亭玉立的綻放着光華。
雲止對蓮花有着天然的喜愛,所以她也喜歡身上有着蓮花清香的昆瀾。
她蹲身近距離欣賞這朵蓮花,越看越覺得在别處見過。
昆瀾這兩天是不是送過她類似的蓮花,還不止一朵,大概是好幾朵,顔色不全是粉的……她當時收下了嗎?她怎麼想不起來了?
昆瀾是主動為她采摘的蓮花,還是在滿足她随口一提的要求?
雲止聞到空氣中一股若有若無的椴木蜜香氣,像是幻想出的一種味道。
這種甜蜜時刻,如果她能想起來就好了。
她的心開始劇烈跳動,心中湧起強烈的歡愉,眼角卻流出兩行淚。
淚水彙入缸中,泛起幾圈漣漪。
看着平靜的水面産生波紋,雲止這才意識到自己流淚了,她用手揩去眼淚,歡愉随着眼淚的消失而消失。
她今天好奇怪,看到一朵蓮花就喜極而泣了?
雲止不再看花,視線下移,三條鯉魚在水中遊動,活力不夠,魚尾的擺動幅度很小,水龜依舊在缸底冬眠。
她拿出飼料給魚兒喂食,聞到食物香氣的鯉魚躍到水面,阿巴阿巴張嘴吞食,偶爾還吐着水泡博取她的注意。
雲止陸續檢查了一遍小院,發現除了金子,沒有其它物品被盜。
她躺在院内的藤條搖椅上,猜測熟人之中誰是小偷。
首先排除赤鸢,她信得過赤鸢。
虹月有很大的嫌疑。
虹月請了半年的長假,離宗前交給她二十來斤的金米,當做對赤鸢的保護費。
虹月肯定耐不住相思,用玉佩與赤鸢閑聊,得知她這段時間不僅沒有保護赤鸢,還重色忘義背叛赤鸢。一氣之下折回宗門,偷走她所有的金子。
虹月為了赤鸢,什麼事都做的出來。雲止純靠推理坐實虹月的罪證。
她用玉佩發出一條訊息威脅虹月:
不把金子還我,我就用代理宗主的特權,指派你下山做各種曆練任務,讓你一直見不到赤鸢!
她很少在句尾用感歎号,這次是真的很生氣。
*
妖界,海底龍宮。
虹月近日得知自己是繼承龍王之位的第二順位,但總覺得龍王正值壯年,身體突然日薄西山,宣布月底退位太過蹊跷,不排除被天外來客奪舍的可能。
她需要向妖王申請一枚外族通行令,請造丹峰的江長老為龍王診治,尤其要探查神魂是否有被入侵的迹象。
妖界由金烏一族掌權,妖王喜歡聽奉承話。虹月把她上位的功績吹得天花亂墜,又承諾主動争取龍王之位,日後效忠于她,順利求得令牌。
在議事殿觐見妖王時,她全程察言觀色,生怕說錯一句,加劇金烏族與龍族積怨已久的矛盾。
離殿時她才看到赤鸢的訊息,得知對方已在結界入口處等候,回了一句速速就來,原地化作金龍,飛向妖族邊界。
妖族通向外界需要跨越十級階梯,每一級階梯都有兩名守護結界的金烏幹将。
虹月在台階底下收拾好被狂風吹亂的發絲,正要掏出外族通行令,腰間玉佩一閃,本以為是赤鸢的催促,點開才發現是雲止的訊息。
每一隻龍族都能點石成金,她怎會稀罕雲止的金子?她馬上就能見到赤鸢了,而且這是妖界,不是濟世宗,雲止這是拿雞毛當令箭,耍上官威了?
她根本就不想搭理雲止。
看在她是赤鸢朋友的份上,以及擔心雲止用玉佩向赤鸢控訴她的冷漠,虹月無奈的回了一個符号“?”。
她很快就收到雲止的回應,是一句:冤枉你了,對不起。
呵,雲止是代理宗主,還與現任宗主是師徒關系,遲早會成為下一代宗主,被寄予看護濟世宗的厚望,沒想到連屋裡的金子都看不住,真是搞笑。
金子找不回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她回宗那天會送給雲止一座金珊瑚,以示安慰。
虹月拿出令牌,遞給一頭金發、身穿銀白铠甲的金烏将領。
龍王還剩一口氣,暫時死不了。就算龍宮内醫者水平不夠,放眼整個妖界,總能請得動一兩名神醫為龍王續命。況且龍王被奪舍也隻是一種猜測。
一枚外族通行令隻能讓一名外族穿越妖族結界,赤鸢等了她那麼久,必須熱烈的迎進來。
她從儲物镯中拿出一個木匣,把匣内的二十顆鴿子蛋大小的鲛人珠展示給金烏将領看。
鲛人珠是鲛人落淚而化,一般隻有瓜子粒大小。這麼大的鲛人珠,是怎樣的猛女流出的熱淚?飽含着怎樣的理想與熱忱。
金烏将領有些心動。
虹月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