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安禮近日有些頭痛。
說近日其實也不算合适,因為屬于老毛病了,每每到春季,總感覺額角處有針紮般的刺感。
太醫院開的方子除了湯藥外,就是些熏香,用來甯心靜氣,蕭安禮當着太後的面時,也燃過幾次,可等她老人家一走,就立刻嫌惡地别過臉去。
底下的人就會意上前,把那纏枝牡丹小熏爐拿走。
蕭安禮不喜歡亂七八糟的味道。
“主子。”
屏風後面閃過個黑影,站定了:“您聞什麼呢?”
蕭安禮還保持着斜靠的姿勢,手裡随意地卷着一本書冊,聞言掀起眼皮:“嗯?”
丁佳從屏風後面探出臉:“我看主子一直在聞手指頭。”
蕭安禮稍微換了個姿勢,同時也放下了撐在臉頰旁的左手:“沒有。”
丁佳“哦”了一聲,眼睛還在滴溜溜地轉。
這是他的暗衛,屬老鼠的,人也跟個耗子似的精明油滑,從小跟着自個兒長大,私下探查更是一把好手,見着蕭安禮沒再言語,就上前一步,開談正事。
“主子,我連地都快掘三尺了,還是查不出那個雪沛的身份。”
他苦惱地撓了撓自己的臉:“不會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吧?”
“那就給石頭找出來,”蕭安禮語氣平靜,不怎麼在意垂下眼睫,“你走吧。”
丁佳站着,沒走。
蕭安禮還在看冊子:“有屁就放。”
丁佳“嘿嘿”笑着:“主子剛才,就是在聞自己的手。”
話音落下,他就往旁邊一偏頭,像是防備着蕭安禮要朝他砸東西,随即靈巧地往上一躍,眼看着就要跳到寝殿橫梁上,卻慘叫一聲,差點沒從上面摔下來。
被扔上去的書重新落下,被蕭安禮接個正着,頭都沒擡一下。
“主子技藝越發好了,”丁佳蹲在橫梁上,揉了揉被砸到的腦袋,歎服道,“屬下這就去查石頭。”
說完,這道黑影就在屋檐上一閃,很快消失。
蕭安禮知道丁佳嘴欠,跟他時間久了,說話也越發大膽,于是看都沒看地拿書擲過去,這會兒殿内重新恢複安靜,隻能聽到外面一兩聲的蟲鳴,他才坐直身子,盯着自己的手看。
丁佳剛才說的沒錯,他的确在無意識地嗅聞指尖。
從前兒開始。
确切來說,是從見着了那個叫雪沛的侍衛時,蕭安禮就總感覺指腹上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有些滑膩,又有點微燙——
還帶着若有似無的香。
他想起自己惱怒時,用力握住雪沛的手腕,怒斥道你放肆,然後拂袖而去。
這點很淡的香,就是從那個時候留下的嗎?
蕭安禮面沉如水。
這小侍衛到底什麼來頭,戶部把資料翻了個遍也查不出來,唯一的消息就是,據稱他是一個王姓侍衛的故交,别的一無所獲,就像那張素白的小臉一樣,幹幹淨淨。
隻是沒想到,長了一副這樣好看的模樣,卻如此心機!
蕭安禮氣惱地給手放下。
他一定是往身上熏香,都腌入味了!
說不定還敷了粉,不然,為何臉頰如此白淨,連一點兒瑕疵都看不到?
剛開始,蕭安禮輕易就勾勒出對方的形象,如果不是刺客,或者别有目的的話,定是仗着有幾分姿色,弄得一身脂粉香氣,衆目睽睽中投懷送抱——
不對。
不怕龍顔大怒,直接給人拉出去砍了嗎?
蕭安禮沉思許久,愈加疑心。
可能對方另辟蹊徑,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幹脆作風大膽豪放,看能不能博得青睐。
也不對。
蕭安禮盯着指尖看。
他年少登基,後宮就相當于個擺設,的确有人猜測他是否好男風,明裡暗裡想往他身邊塞人。
這也都是前幾年,蕭安禮羽翼未豐時的事了。
如今,誰能有這個膽子?
蕭安禮頭痛兩日,沒想明白這侍衛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而刑部那邊也唯唯諾諾地回話,說實在查不出這人的身份。
一群廢物。
已近戌時,他沒甚睡意,便把手中的書冊放下:“李福康!”
一個矮胖的太監立馬上前:“奴婢在。”
他心裡算着時間,惦記着萬歲爺該歇息了,再這樣看書熬眼下去,精神總歸不濟。
沒料到還沒近身,眼前就出現了修長的指尖。
李福康愣了下:“陛……?”
“你來聞聞,”蕭安禮又朝前遞了遞,“朕這手上,可有什麼味兒?”
能有什麼味道!
李福康伺候聖上這麼久,對方脾性當然知曉,不愛熏香,周身最多帶點潔淨的皂角氣息,或是一些微澀的墨水味兒,除此之外,若是冬日有雪,那就有松針的淩冽,如果春日溶溶,那便是若有若無的花朵淡香——
娘咧!
李福康沒敢去琢磨陛下用意,隻得小心去聞了下,緊接着便搖頭,誠實道:“有點墨的……”
“罷了。”
蕭安禮不怎麼耐煩地轉過身子:“說了你也不懂。”
李福康還在地上跪着,笑容有點僵。
您也什麼都沒說啊!
偌大的寝殿内,燭影搖晃,室内萦着柔和的光,過了會兒,蕭安禮又轉過臉:“你說,民間有沒有那等下作手段,用香料什麼的……”
這話隐晦,李福康反應了會,瞪大眼睛:“有!”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開口:“一般人不懂香料,自然聞不出裡面的門道,所以奴婢聽說,有人專門研制那種催熱的方子,加在料裡,就是為了暖情。”
蕭安禮不發一言。
李福康想了會兒:“先皇當時,後宮裡不是有位娘娘聽了讒言,迷了心竅,弄了些不幹不淨的東西……聖母皇太後大發雷霆,上下整頓一番,那等腌臜玩意,就再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