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時候,餘光觀察陛下的臉,似乎不怎麼愉快的樣子,于是講完這些就住了嘴,沒再言語。
“那你說,是否有人給自己身上熏香,然後,不必點燃,單單隻是碰觸了下——”
蕭安禮頓了頓,眼前閃過侍衛那截手腕,他當時震驚于對方的放肆,隻匆匆地瞥過一眼,雪白的,纖細的手腕被他死死鉗住,突出的一小點骨頭硌着掌心,輕輕一捏,就會碎掉似的。
李福康思索了下,謹慎道:“奴婢不知。”
他沒敢多嘴,問要不要請太醫院問一下,隻是靜靜地等着陛下的反應,燭光跳動,蕭安禮的拇指無意地蹭了下掌心,突然開口。
“那個侍衛……還是撬不出實話嗎?”
李福康表面應聲:“沒有。”
卻難得腹诽,陛下吩咐不讓用刑,也不許逼問,怎可能從嘴裡掏出有用的東西?
“好手段。”
蕭安禮眼角帶着諷意:“從诏獄提出來,朕要親自審。”
李福康擡頭:“嗳?”
這大晚上的,不睡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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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呀!”
雪沛兩隻手托着臉,無聊到左右歪着腦袋:“你試試,這種地方怎麼睡得着?”
飛蛾還在枯草堆裡,氣哼哼的:“我不試,我又沒被皇帝抓住。”
“真對不起。”
雪沛看着自己的朋友,小聲道:“我如果走了,王家肯定……”
“知道,你說過多少次了都。”
飛蛾打了個呵欠:“我不勸你了。”
黑黢黢的牢獄内,陰暗,寒冷,厚重的磚牆觸手生涼,滿是斑駁。
兩隻小精怪沒什麼法子,隻得老老實實地待着,等待最終的結果。
它們雖聽說過人心險惡,但未同這個世間打多少交道,所以還抱有一絲幻想,萬一呢,說不定陛下大發慈悲,饒這莽撞的小侍衛一遭。
雪沛也跟着打了個呵欠。
“我想去溪裡洗澡,”他像是看到了什麼美好的畫面,眼睛都亮了起來,“春天的水還有點涼,但很幹淨,日落的時候波光粼粼的……”
飛蛾輕輕扇動翅膀:“行了,先忍忍。”
雪沛委屈道:“三天了,感覺我好髒呀。”
他是一隻注重儀表,愛幹淨的螢火蟲。
不僅喜歡漂亮的東西,也喜歡給自己收拾得整潔漂亮。
飛蛾剛想勸一句,說沒事,你比外面那群肥頭大耳的獄卒幹淨多了,可還沒等開口,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雪沛怔了下,突兀地站起來——
“嘩啦啦!”
伴随着腳铐一起響的,是大門鐵栓被拔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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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沛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
被蒙着眼帶着往前走的時候,他好冷,身為侍衛的铠甲被剝去,身上就一件薄薄的裡衣,外面應該是夜裡,他能聞出薄霧的味道,漢白玉的台階踩上去也很涼,春夜靜悄悄的,隻有呼吸和雜亂的腳步聲,别的什麼都沒有。
沒人和他講話。
氣氛實在可怕,大概連月亮也隻敢在雲朵後面看他。
飛蛾剛開始還能跟上,後來就不行了,雪沛的法力都夠低微了,飛蛾還要更低,最後隻能聽見對方慌亂地叫了一句:“你……你小心!我去找人幫忙!”
雪沛嘴唇動了下。
飛蛾的聲音越來越遠:“……我去廟裡求菩薩,給神仙上香!”
粗糙的布蒙着眼睛,他在黑暗裡待的時間太久,這會兒也瞧不見周圍的景,就覺得好冷。
可沒多久,就熱了。
“……呀!”
一大瓢熱水兜頭澆上來,雪沛剛被解了蒙眼的布,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粗暴地扯去裡衣,随即就是“咕咚”一聲,溫暖的水沒過他的眼睛。
雪沛緩了口氣,才從水裡探出腦袋:“為什麼要給我洗澡呢?”
還是無人回答。
他這才發現,自己身處熱氣騰騰的内室,旁邊是一扇繡了織金花鳥的屏風,繁複的金線堆出花團錦簇的模樣,鳥雀的羽毛也栩栩如生,眼珠子卻不會動,沉默而毫無生氣地停在上面,但這一刻,雪沛突然怕了——
“咕嘟嘟……”
他怕得整個人都躲進水裡,熱水順着木桶邊緣溢出去,朦胧的水汽往上升,是很溫暖,但雪沛一點也不喜歡,他甯願在微涼的溪水裡沐浴,笑着朝掠過水面的紅嘴鴿潑水吵架。
無數細碎的小氣泡往上飄。
他隻顧得抱着膝,近乎窒息地把臉埋上去。
蕭安禮站在水桶邊,無聲地垂眸,看着水裡那團小小的身影。
燭光跳了一瞬。
漂浮的氣泡越來越少。
直到所有的知覺都要消失時,水花才突然“嘩”地躍出來,不客氣地濺了旁邊人一身。
雪沛站在水裡,一抹臉,連着喘了好一會。
他胸口起伏,渾身都水淋淋、熱騰騰的,被打濕的眼睫更加烏潤:“憋死我了!”
而下一刻,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他的小臂,強硬地往旁邊一扯。
雪沛:“哎?”
他反應不過來,踉跄了下,呆滞地看着那個英俊的男人低頭,使勁兒在自己手腕内側處聞了會。
然後,才惡狠狠地擡眸:“為什麼,你還是這樣香?”
細小水流順着雪沛的身體滑下,經過頸窩,胸膛和赤着的腰,無聲地彙入閃着燭光的水面。
“啪嗒。”
蕭安禮下颌的水珠也落下了,砸進水中,濺出一朵小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