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低沉,殿内地面散落着棋子,宮人默不作聲地進行着灑掃,蕭安禮掀起睫毛,看向外面的餘晖和倦鳥歸巢,略微揚了下嘴角。
挺好的,生日是好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三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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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事啊!”
飛蛾興奮地晃着自己的觸須:“你被放了出來,不用再去宮中值守,還可以把狐裘賣個好價錢!”
雪沛快樂極了:“嗯!”
他大病初愈,精神還稍微差了點,這幾天在王大海的勸說下,沒敢出門,就在家裡和對方孩子,以及那隻飛蛾玩耍。
王大海家裡有三個小孩,長得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圓頭圓腦大眼睛,此時都坐在床上,叽叽喳喳地講話。
“你如果把厚衣服賣了,冬天可怎麼辦呀?”
在小孩兒的認識裡,冬天好冷的,那件墨色狐裘又厚又暖和,賣掉實在太可惜了。
“我去南方,”雪沛毫不猶豫,“你們這裡下大雪的時候,那邊草長莺飛,就和春天一樣,風吹在身上都是暖和的。”
他每說一句,孩子們都要齊齊地“哇”一聲。
“那……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吧?”
雪沛歪着頭想了會兒:“沒有,我去過的地方很少。”
畢竟他去年才修煉成人,法力低微,很多山川都沒有見過,現在隻要能找回自己丢失的寶石,就可以開始攢錢,到處走走看看。
“那你要看萬壽節嗎?”
一個小孩眨着眼睛:“馬上就要到了,去年可熱鬧呢,到處都張燈結彩的,還放煙花!宵禁都停了呢!”
雪沛愣了下:“萬壽節是什麼?”
飛蛾插嘴:“皇帝的生日呀!”
小孩興奮地解釋:“就是天子的誕辰,我聽爹爹說,不到半個月的光景了!”
他們經常見到雪沛身邊圍繞着一隻灰翅膀的小蛾子,就習以為常,繼續繪聲繪色地講,萬壽節有多熱鬧,多有趣。
給雪沛勾得,快半夜了還在想這事。
他從被窩裡探頭,輕聲呼喚飛蛾:“喂!”
飛蛾扇着翅膀:“想看看萬壽節?”
雪沛點頭:“嗯!”
他悄悄地掀開被子下床,給自己穿靴子:“走,咱們現在就去攢錢,等萬壽節到了,我請你們吃好吃的。”
飛蛾落在他肩膀上:“行啦,我打賭你肯定要把錢拿去買寶石。”
“才沒有,”雪沛嘴硬道,“我隻喜歡漂亮的,而外面集市上買的珠玉,都不好看,我才不買呢。”
話是這樣說,但真的到了攤販前,雪沛就走不動道了。
這件狐裘太過華美,又是出自宮中,他不敢光明正大地拿去當鋪,所以就選擇夜深人靜,偷偷前往鬼市。
也就是無官府監管的私營場所。
雪沛能知道這個地方,還是值班的時候聽見旁邊的侍衛聊天,可給他好奇壞了,如今總算有時間能來一探究竟,他小心翼翼地順着牆根往下走,燭光越來越盛,終于在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時“哇”了一聲。
然後伸手,捏住了朝火光沖去的飛蛾。
太熱鬧了!
比白天的集市有過之而無不及,人聲鼎沸,全是叫賣的攤販走卒,壁上挂着油燈,一個帶着面具的人已經湊過來,笑嘻嘻的:“公子,要不要玩點好東西?”
雪沛給飛蛾塞進衣兜,忙不疊地擺手:“我不要。”
他可聽說了,這兒是銷金窟,隻要你動了點歪心思,那不被剝幾層皮,就别想囫囵着出來。
所以他緊緊抱着包裹,閉上眼睛,毫不猶豫地往前沖。
不能被旁邊的玩意誘惑!
再有趣也不玩,不買!
交易出乎意料地順利,他很快就找到一處地下典當行,把那油光水滑的狐裘賣掉了,老闆是個身量矮小的瘦男人,細細地摸了一遍後,沖雪沛豎起一根指頭。
雪沛心想,哇,十兩銀子!
他忙不疊地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然後,老闆就朝他扔來一個荷包,雪沛慌不疊地兩手接住,打開一看,傻眼了。
裡面放了十兩金子!
雪沛吞咽了下,決定不能暴露出自己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于是佯作淡定地一颔首,扭頭就跑。
飛蛾艱難地探出頭:“……别買!”
“我就買一顆珠子!”
雪沛已經蹲在攤販前挑選了,對方麻利地介紹,說這都是剛撈上來的珠貝,大齊男子喜歡在衣襟和靴子處縫裝飾,雪沛也喜歡!
隻可惜,那顆從皇帝衣襟處摳下來的明珠,他沒敢帶走。
片刻後,雪沛臉頰紅撲撲的,順着石階往外走去,離開此地。
買了一顆漂亮的珠子。
有點小,也不夠圓,散着瑩潤的光。
雪沛很喜歡!
小販甚至直接穿針引線,幫着撩了幾針,縫在了雪沛的衣襟上。
從鬧哄哄的鬼市出來,雪沛呼出一口氣,顯擺地轉了兩圈:“看,好看吧!”
飛蛾還在他兜裡:“嗯嗯好看……”
雪沛太高興了,月光如水地灑在地上,給影子拉得很長,周圍安靜極了,春夜的氣息溫柔地籠罩着他。
直到被猛地揪住衣襟。
“唔……”雪沛踉跄了下,被迫擡起頭,“你幹什麼?”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他的面前。
帶着一副醜陋的青銅面具,和鬼市中如出一轍。
有些交易比較危險,賣家不肯暴露身份,就選擇這樣的面具戴上,看不清容貌,隻能瞧見一雙冰冷的眼珠。
雪沛的心跳了下。
完蛋。
走夜路,遇見攔道搶劫的了!
對方目光下移,落在他空了的包裹上,一言不發。
罷了,雪沛雖然喜愛珠寶,但他膽小又惜命,才不會因小失大,貪戀财物而冒性命之虞。
他歎了口氣。
“我身上的錢都用來買珠子了,你拿走這個吧。”
對方仍然沉默着。
其實雪沛買珠子,隻花了很少的錢,大半還在貼身的荷包裡,所以他這會兒也緊張,又半是心虛,都快被拽得雙腳離地了,就硬着頭皮開口,佯裝自己不害怕。
“拿走吧。”
他努力地挺起胸膛,朝對方的手裡遞了遞。
“給你嘛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