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安禮被這笑聲驚到,不自覺地放下手,與此同時,雪沛遠遠地朝他扔來個什麼,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低頭一看。
是朵剛采下來的玉蘭花。
還沒完全綻開,是雪白的骨朵兒,微涼的觸感那般柔和,像水,像絲綢,像他那天握住的手腕——
“送你的!”
雪沛不害臊,笑得快活,眉梢眼角全帶了往上飛的鈎子似的,蕭安禮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訝異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個沒開化的鄉間野孩子。
可雪沛不再看他。
連招呼都不打,轉身快步跑開。
蕭安禮握住那朵玉蘭,說不出心中什麼滋味,頓了好一會兒,才生硬地又憋出一句:“胡鬧!”
竟敢去摘殿前的花!
玉蘭散着淡淡的香。
蕭安禮喉結滾動,心道這人不僅要偷皇宮裡的寶石,還是個“竊玉”的小賊,實在嚣張!
而被不自覺揉碎的花瓣,則在指尖留下了香。
和淺淡的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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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沛美滋滋的,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給荷包系好,揣進衣襟裡,又拍了幾下。
工匠吓得大氣都不敢出,李福康閉着眼睛,不知在喃喃自語什麼,日光漸移,偌大的勤政殿内滿是晨曦的明亮,雪沛快步躍下台階,興奮得臉頰都紅撲撲的。
“您快點走吧,”李福康擦了擦額前的汗,“别叫人看見了,也千萬别往外說啊!”
聖心難測,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就隻得遵循。
隻是李福康實在不敢想,這事若是讓百官知道,會有何等後果。
那可是龍椅啊……
象征着最至高無上的皇權,是天子禦座,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取下上面的寶石,另送他人?
李福康一路走,都顫顫巍巍的。
不管了,為了陛下自當肝腦塗地,隻要這位小公子不往外說,及時再挑别的寶石補上,他人也不一定知曉此事。
東方微明,一群寬袍博帶的太學生仍在抗議。
自從下了那道荒唐旨意後,他們就堅決不走,要求陛下收回成命,而陛下也不趕人,淡漠地說由他們吧,餓死就好了。
李福康沒敢招搖,帶着雪沛順着後面的連廊經過,想着趕緊給人送出這是非之地。
可吵鬧聲還是傳來。
“胡太傅若是被折辱了,我第一個撞死在那龍蟠柱上!”
“讀聖人書,學聖人言,你我不就是為了今日?”
雪沛的腳步慢下了,扭臉看向李福康:“公公,這些人是誰呀?”
李福康幹巴巴地笑了下,為難道:“這些是……”
一道沙啞的聲音傳來。
“罷了,老朽這條命死不足惜,隻是實在不忍看陛下誤入歧途……葬送我大齊江山啊!”
一語言畢,又是一陣憤怒的哭号。
夾雜着無數的“太傅”“萬萬不可”聲中,一位年輕點的文官激動地站起,摔了笏闆。
“陛下這樣做,不嫌丢人嗎?”
李福康步子一頓。
這話,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天地君親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胡太傅嘔心瀝血這麼多年,竟被如此侮辱,我咽不下這口氣!當初若不是胡太傅,我還不知道在哪個山坳坳裡呢!”
頓時群情激昂。
“就是,胡太傅是文壇領袖!”
“再造恩師!”
“幸得拜入胡太傅門下,我輩三生有幸,在祖上修來的福氣……”
坐在衆人最前方的老人歎了口氣,緩緩地捋了一把胡子,搖頭道:“罷了,陛下到底年輕,隻是書可以再讀,若是心思不純可就……”
“老爺爺?”
一道清脆的聲音出現,很陌生,在亂糟糟背景裡格外突兀。
胡太傅動作停下,眯起眼睛看過去。
一個臉生的漂亮少年蹲在面前,皮膚白皙,眼角有些鈍,就顯得眼睛很圓,眸光明潤。
他笑吟吟地開口:“和親的話,那肯定要把人送去敵國,送誰好呢?似乎大家都不樂意。”
“人又沒有高低貴賤,既然如此輕信他國的要求,覺得小小的和親能換來邊境平和,那為何不以身作則,為何輪到自己,才叫痛呢?說心思不純的話,我看,為了私利而罔顧國事的人,才是最丢人的。”
人群靜了刹那。
遠遠的,李福康慌慌張張跑來,滿頭大汗。
親娘啊,他一個沒留神,怎麼讓人跑了出去?
長翅膀了嗎,蹿這樣快!
反應過來後,那個年輕人立刻開口:“放屁,你懂什麼?僅僅是和親而已,能換數十年的休戰……再說了,陛下這就是故意折辱胡太傅!”
雪沛贊許地點頭:“對啊,所以大家不是都明白嗎?”
殿前的玉蘭樹被風吹動,枝桠微晃。
“對了!”
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認真地看向面前臉色鐵青的老人。
“那個德高望重兩袖清風,滿腹經綸,為百姓嘔心瀝血的胡太傅,在哪兒來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