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華院,李夫人籌備嫁妝,心裡五味雜陳。
長女雲舒自小知書明理孝順懂事,她盼着女兒能嫁個好郎君,詩書禮儀都照着世家主母的模子培養。
而今精心養育的女兒要嫁到江家,好似嬌雀墜入塵泥。
她痛苦地閉上眼。
江家是什麼門第,江映父兄早亡,聽說娘親是個瘋子,靠着族中幾家幫襯才活下來。
李夫人臉龐染了久久散不去的哀愁,她怎麼就要和這樣的人家結成親家。
“再把城郊那十畝田給舒兒帶去。”
侍女笑着寬慰她:“夫人慈母心腸,大小姐到了江家有夫人老爺幫襯,一定能過得十分順心。”
李夫人沒有感到半絲欣慰,反而心跳如鼓,不知怎的她總有不好的預感。
突然,長女的丫鬟強闖進來,險些碰倒一排矮凳,見到她雙腿一軟撲通跪倒,淚眼婆娑:
“夫人,您幫幫小姐吧,現在一說到江翰林小姐就哭得不行,這樣下去怕是撐不住啊。”
“奴婢擔心小姐心裡還念着裴公子啊!”她把李雲舒近乎崩潰的事給李夫人說了一遍。
李夫人心頭揪痛,力氣瞬間被抽空,眼尾紋路似乎更深幾分。
她擰着帕子嗚咽抽泣,她好不容易才忘了這一遭。
前不久,李雲舒才羞着臉告訴她,平成侯府的大公子折了一支桃花簪在她鬓邊,顯然對她有意。
母女兩人都歡喜得不行,如今什麼都沒了,任老爺如何把江映吹得天花亂墜,江家和平成侯府比起來都是雲泥之别。
别說女兒不願,就是她也不情願。
可她又有什麼法子,尤其一想到要嫁給裴公子的人是陸千景她更加心慌。
夜晚無人時,她叫來自己的乳母,“榮媽媽,當年那道士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榮婆子忽地想起十餘年前那樁舊事。
陸千景出生那日,門外來了個道士,老爺看那道士樣貌不俗,便請進正堂。
道士算了一卦道府上小小姐是個大富大貴之人。
恰在那時後院來報姨娘生了二小姐,府上的小小姐從李雲舒變成剛出生的陸千景。
為防陸千景搶了李雲舒的命,李夫人和榮婆子找了個人牙子把孩子賣走,回來隻對人說孩子當街被人搶了......
“榮媽媽,你說會不會真的是她的命礙了舒兒的命?”
榮婆子也打了個寒戰,“夫人,不如明日去求老爺,反正都是李家小姐,咱們大小姐是嫡出,難道不比她更适合嫁侯府?”
次日一早,李夫人去了李老爺書房,回來時氣得指尖發冷。
方才李侍郎斥她愚蠢。
“你當是我不想讓舒兒嫁侯府?”
“是人家侯府自己選的二丫頭。”
一句話堵死了李夫人所有希望。
臨走時,李老爺不忘囑咐不能少了她的嫁妝,免得侯府看輕李家,平白落人笑話。
陸千景的嫁妝......李夫人羞惱之後就是怨怼。
陸千景的嫁妝還需替她來準備?
聽說陸家已經備好,如今還隻來了一艘船,剩下的不知還需要多少艘才能運完。
她不禁想起陸千景入府時給長輩兄姊送的見面禮,給老爺的是前代名家畫作,給她的是一壺明珠,給幾位兄長白玉鑲嵌的文房四寶,給舒兒的小玩意更是無不精巧别緻。
而那些不過她嫁妝的冰山一角。
胸口一股悶氣絲浪濤翻湧,李夫人心道,那死丫頭搶了舒兒的婚事,總該讓她補償些許。
*
陸千景在京城沒别的事做,每天起個大早,聽的學的都是侯府的規矩,好在偶爾還有大姐來陪她聊天,同她講些平成侯府舊事。
初春的清晨天光灰蒙,丫鬟點上燈,姐妹分坐矮桌兩旁,格外溫馨。
大多時候都是李雲舒說,陸千景在旁安靜聽着,慢慢覺察出恐懼。
平成侯府上一代分了四房,二房、三房的第一任夫人不得丈夫喜愛,都沒活過三十,就連她未來的婆母、如今的侯爵夫人,年輕時也時常被府中長輩擠兌,成日要在婆婆跟前站規矩,直到夫君繼承爵位日子才好受些。
“江家就沒那麼多規矩,”李雲舒不知第幾次閑筆提一句江家,
“江映也不會在乎這些,若嫁給他,夫妻之間沒那麼多雜人雜事......”
“姐姐!”陸千景聲音擡高,呼吸蓦的不穩,良久,她默默偏下臉,耳後微熱,心煩意亂。
正所謂耳濡目染,李雲舒翻來覆去那翻話,除了告訴她侯府險惡,也讓她腦海裡總不自覺浮現一張好看溫柔的臉。
那是想象中江映的臉,少年沉默自持,神采風姿難描萬一。
這算什麼......江映是她姐夫啊!
“姐姐以後别再與我說他了。”少女雙頰微紅,聲音比先前底了許多,卻充滿決絕。
李雲舒欲言又止,憋了口氣匆匆離開。
陸千景心跳仍未平息,忽明忽暗的燭光在眸中跳動。
外頭有婆子喚她到梧桐院去與夫人說話。
回李家那麼久李夫人還沒單獨見她,陸千景精心收拾一番跟着丫鬟入了梧桐院。
李夫人本不想正眼看陸千景,隻端坐在主坐上往下掃了一眼,那光白的臉讓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又一眼,少女幹淨如水洗過的氣質很容易讓她想起多年前那個不争不搶的女人......也許她的女兒也如她一般馴服。